他們在倫敦的時候,??周攢會和郁孟平坐在海德公園的長椅上回憶過去,那是對于經歷過風雨的兩人來說最甜美的果實。
周攢一邊用面包屑喂鴿子,一邊問他國內的情況。
郁奶奶身子好不好啊?
紅姨還住在靜園么?
郁孟平都一一說給她聽,??并且說要是周攢不放心,再過幾個月回了國,??他就馬上帶她去看。
周攢還提及上回周爸生病的事情。
家里人不是沒想過掛最好醫院的號,??但實在是掛不上,她讓郁孟平詳細說說,但都被他含糊其辭糊弄過去,??只說周爸現在身體健康就好。
但后來周攢隱隱約約知道他是如何費盡周章地聯系人,??才把周爸轉到杭市的三甲醫院,并且請了最好的專家醫生操刀。
所以周爸才好得這么快。
不過這些驚心動魄都在他的輕描淡寫中,??簡而化之了。
他們談很多,??唯獨不談郁孟平的父母。
這是周攢到現在還是不愿觸碰的一面。
但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
那天是周攢的最后一節面授課,??上完這一節,??她只需要在家里安心地寫碩士論文就行了。
周攢有些不舍得,??于是那天早晨她很早就起來,??打算好好逛一下學校。
郁孟平問她要不要送她,??周攢搖搖頭,??她很想一個人沉浸在離開的情緒中,不想要有任何人打擾她。
對郁孟平這樣從不愛學習的閑散少爺來說,??是很難理解周攢對于“知識改變命運”的切身體會。
但他是個同理心很強的人,雖然不理解,??但會在周攢身后默默支持。
因此,??周攢早早地起來簡單做了個三明治。最近rebea都不怎么住在家里,??edward來倫敦找她,??兩人經常約在外面,??而且最近也是ucl醫學院的考試周,她很忙。
周攢做好三明治,走到自己房間,卻聽到郁孟平在打電話。
手機聲音是外放的,好像一點也不介意讓她聽到似的。
一聽聲音就知道對面是郁孟平的父親,“現在是家里最緊張的時刻,我和你哥都忙得焦頭爛額,你不回來處理就算了,還有閑心跑去倫敦找那個女人,你不要這么弄不清楚!”
乍聽之下,還是那樣中氣十足的領導做派,好像除了自己,誰都不放在眼里。
周攢那遠山似的蛾眉輕蹙,可也只是一瞬間的事,不久之后便釋然。
她已經不是小孩,內心不會再因為郁孟平父親否定的一句話而受傷害。
現實生活中的瞧不起多的是呢!
然而轉身要走的時候,卻聽到郁孟平鄭重低沉地擺事實:“還輪得到我們家挑三揀四?她德智體美處處發展,畢業后就直接進外交部,現在是她挑我。”
能要你兒子都算不錯了!
周攢心頭微震,說不出的五味雜陳,更多的是鼻尖發酸,有種難的情緒。
她沒想過郁孟平會為了她做出這樣的事,說出這樣的話。
他們最初遇見的時候,站在樓梯高處,高高在上的明明是他。
而在這段感情中處處妥協的也是他。
周攢倚在門框上望過去,郁孟平正好站在床邊選襯衫,低著頭,脊背彎著,臉被陰影遮住,一種濕軟的模糊感。
電話中的聲音微微一頓,隨后輕笑:“不過就是個小科員而已。”
“爸,你最初的時候也是個小科員。”
郁孟平不緊不慢地反駁,他一點也不生氣,就好像面對正在告狀的老師,他很正常地維護自己的孩子。
郁孟平父親說不下去了,正要發火的時候,郁孟平也選好了衣服,沉著聲音打斷他:“要是還想我回去主持大局,以后就別給我打這樣的電話,我不愛聽,你以后也別再說了。”
說完,一點也沒給他父親面子,直接掐斷了電話。
以前郁家一直都是郁孟平父親和大哥說了算,郁孟平渾渾噩噩過日子,得過且過,他沒興趣爭這些權利。現在他漸漸掌握話語權。
郁父雖然聽著一語定乾坤,可多少都虛著呢。
轉身要換衣服的時候,就看到周攢站在門口,一雙水韉難弁礎
他挺直身子,招了招手:“過來。”
周攢走過去,環住他的腰。
“以后都是要做外交官的人了,還哭哭啼啼,這像什么話?”指腹幫她抹眼淚。
“外交官怎么了?還不允許外交官有感情,會感動?”周攢一巴掌拍在他胸口,哽咽了一下:“別以為我不知道,門也不關地和你爸打電話,這是說給我聽呢!”
“啊呀!”好像計策讓人識破,郁孟平故意長嘆一聲,溫潤地逗她開心,“這都被你看出來,我們攢攢現在是厲害了。”
“你再胡說八道!”
周攢作勢又要打,被郁孟平一把捉住手腕,他認真地說:“雖然是故意的,但這也是我真實的想法。”
在感情里,一個人主動為對方做了什么事,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藏著掖著有什么用?人家若是不知曉,自己反而要埋怨對方不知好歹。
郁孟平要讓周攢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對她的好,對她的愛。
正因為這樣毫不遮掩地將一顆赤裸裸的心奉上,周攢才如此感動啊。
她埋在郁孟平胸口,讓情緒肆意蔓延,好一會兒才止住豆豆淚。
郁孟平抱著她,沉吟著說:“既然這么感動,那我和你商量件事。”
周攢這時候心情好,哼哼唧唧道:“你說吧。”
“既然你今天是最后一節面授課,那我們以后能不能搬到別的地方?”
郁孟平環視了一圈,看著地面角落浮起來的一蓬蓬白煙,那是周攢買來熏房子里的白蟻用的,最近春季,倫敦的白蟻成災。
他斟酌著用詞說:“白蟻尸體這么多,你不會不自在么?反正總歸是不太方便。”
“你怕小昆蟲?”周攢倒是第一次知道他怕這些東西。
然而郁孟平緊抿著唇,既不說是也不搖頭。
“其實白蟻還算好呢,我有和你說過rebea去年好像還在屋子里見到小老鼠的影子。”
郁孟平神色不正常起來。
“你真的怕?!郁孟平!”周攢驚訝。
“沒有。”他矢口否認。
“我不信。”周攢笑,剛才說的小老鼠也不過是她拿來試探的幌子而已。
“不信也沒用,你快走。不是說還要去學校”郁孟平慌不擇路地找各種借口,推著周攢往外走,反正就是不承認。
說是不搬家,后來沒過多久,周攢還是搬到了郁孟平的酒店,之前他一直都住在thia??hotel。
搬去的原因也不全是因為白蟻,而
是4月份的時候,郁孟平頻繁地來往于國內和倫敦,有時候常常凌晨才到。
周攢不想打擾rebea,而且也不想郁孟平太辛苦,她才同意。畢竟她住的地方離機場不太近。
搬家的那天,rebea非常不舍得周攢,周攢也是,于是兩個小姑娘中午特意去外面的小餐廳吃了頓離別飯。
郁孟平則在家里收拾東西。
周攢零零總總的東西并不多,衣服來來回回就那么幾件,反而書本一大堆。
郁孟平本來是想花錢雇人解決的,但一想到這些都是周攢心愛的書,要是讓人磕了碰了,或者找不到了,不得心疼死。
于是親力親為。
他是在書桌的一個抽屜里發現那些東西的。質量不太好的抽屜薄薄的,往外拉的時候并不順滑。
那些存在透明玻璃罐子里的郁金香花瓣搖搖晃晃地掉出來。
風干了之后,紫色的花瓣皺皺巴巴,帶著過去歲月的蹉跎,很像荔枝殼上的那層白膜,經絡萬達,一下子撞進郁孟平心里。
屋子里靜悄悄的。
時間像金塵緩慢飄落。
郁孟平看了好久,才拿起那個玻璃瓶子,放進行李箱的最里層,又擔心等會兒開車去酒店的路上顛簸,他重新拿了出來,打算捧在手上。
除此之外,在那抽屜里,他還看到一張洇著打印機墨水的紅紙,被周攢四四方方的折好,看起來很是破舊,就在玻璃瓶旁邊。
他展開來,紅紙上是他的名字。
郁孟平。
三個端正的楷體。
這是周攢從別人手里要來的。
也是郁孟平自己都忘記了的小東西。
那時,他們在f大大禮堂第二次見面,周攢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這兩樣東西,一路跟著周攢漂洋過海,被她帶在身邊。
和rebea吃完飯,周攢和她一起回了屋子。等在門口的是另外一位中國女生,叫許曉思,長得瘦瘦高高,皮膚偏黑,坐了十幾小時的飛機后,那雙眼依舊烏黑明亮。
她和所有的留學生一樣,還有那種剛來倫敦的興奮。
周攢還需要做最后一件事情。
就像當初安給她鑰匙一樣,她把鑰匙給了陳曉思,匆匆留下一句話:“還有人在等我,祝你未來留學生活愉快。”
和rebea告別后,周攢小跑到路邊,郁孟平的車還等在那兒。
那是輛深藍色的轎車,看起來居家又很有安全感。
上了車后,郁孟平幫她系安全帶,之后又定定地看向她。
“怎么了?我臉上有東西?”周攢摸了一把自己的臉。
郁孟平始終微笑著,從身后拿出那罐玻璃瓶,以及那份紅紙:“說說吧,這是怎么回事?”
周攢猝不及防,好像心底深處的那個秘密讓人窺探。她像個十五六歲情竇初開的女孩子很不好意思地臉紅,捂著臉輕聲問:“你哪里翻出來的?誰說了這是你的東西?”
“哦,”郁孟平幽幽地說,“這上面寫了我的名字,還不是我的東西?”
順勢就要將紙張展開,周攢羞澀不愿意,連忙解開安全帶,探身阻止:“還給我,不準你展開來看。”
周攢幾乎貼著靠在郁孟平身上,一陣打鬧下來,彼此都呼吸微喘,特別是郁孟平,胸腔脹滿,暖暖的,飽飽的。
他其實沒有展開來,只是嚇唬她而已。
四目相對,情意綿長,誰都知道那兩樣東西是什么意思,又代表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