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生了一下午的悶氣,在這場事故中,他又軟下心。
沒聽到回復,郁孟平揉了揉周攢腦袋,一遍一遍地說:“不怕了,不怕了。”
周攢閉上眼睛,重新埋入他懷里,壓著翻涌的惡心感,輕嗅,全是苦艾的清冽味。
真是苦啊。
但他又這么溫柔。
周攢心底嘆氣。
郁孟平抱著周攢從另一條通道走,人少。
她身上蓋著郁孟平的西裝外套,擋住了齊碩連連的抱歉聲,她現在沒有心思應對這些。
連郁孟平也只說以后再聊。
氣得齊碩一下子踢掉了樓道邊的消防器具,大罵:“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睛的帶這么個狗東西到我場子?誠心找我二哥晦氣!”
“以后別在京城讓我見到這姓李的,什么人都敢碰!他也配!”
此話一出,夜店的熱鬧也降了不少。
郁孟平今晚沒喝酒,把周攢抱上車后,貼心地給她系好安全帶,開車帶她回酒店。
身上蓋著外套也抵不過車廂內的冷,周攢輕聲說:“冷。”
郁孟平悶著聲音,看了她一眼,隨后把空調關了,半降了車窗。
遠離了熱鬧場地,初夏的涼風習習,周攢終于放松下來。
長發飄飛,她也懶得理。
她側過臉看向郁孟平。
郁孟平真是生有一副好皮囊,北方人的身架骨,高大卻一點也不粗獷,偏偏眉骨清瘦溫潤,哪兒哪兒都秀氣,時間帶給他的是悒郁的神秘。這張臉細細看上一天哪兒夠啊,是很值得推敲的。
周攢癡迷地看著這張臉想,真是舍不得。
可他這張妍皮下裹的會是癡情的骨頭么?會和她在一起一輩子,珍重她么?
周攢的心頓時如潮水泛濫起來,酸得她不禁意閉上眼睛。那一刻,她感覺到眼底的潮濕。
好像剛才受到的驚嚇,現在才哭出來。
回酒店的路上,他們吵了一架。
周攢問郁孟平,小美怎么辦。
郁孟平覺得莫名其妙,他連小美是誰也不知道,是在周攢說小美是李老板的女朋友之后才知道有這么個人。
但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他是不會記得這些不相干的小人物的。
他開著車,有些意興索然地搖搖頭:“不清楚,這樣的人圈子里很多。”
夜晚的高速車輛不多,冷亮的月光肆無忌憚的灑在敞開胸骨的高速上,晚風有些涼。
周攢感覺臉上的粉底液瞬間干澀,吸走了水份,讓她覺得自己像個皺紋遍布的干癟癟老太婆。
左手摳著安全帶,護在胸前,胃里有什么東西反涌:“那那個李老板呢?”
郁孟平分出心神,他出聲安撫:“是不是嚇到了?”
“我沒有,我沒有被嚇到。”這話倒是真的,周攢根本不怕李老板這種喝了二兩就敢胡鬧的東西。
她只是怕別的。
她望著街燈快速飛過,變成條條流螢:“我是認真地在問你,小美是不是還會和他在一起?”
郁孟平感覺到今晚的周攢很不一樣:“齊碩那邊會處理,和你沒關系。”
怎么會沒關系呢。
真的沒關系么?
周攢想,她很有可能會是下一個小美。
“難道不應該替她再物色一個?從李老板換到金老板,趙老板,郁老板呢,郁老板有沒有興趣?”
在夜色中,她的聲音也縹緲起來,像是別人的聲音。
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她忽然大著膽子側過頭,直直對上郁孟平的眼睛,那雙眼里有轉瞬即逝的戾色。
郁孟平不說話,很快繼續看著前面的路。
周攢知道自己越界了,觸他逆鱗,惹他生氣,但現在她的厭惡情緒到了極點,渾身長滿尖刺。
車子撲通一下像是壓過了小石塊,胃里的惡心感終究是壓不住,周攢捂著嘴說:“停車,我要下車。”
郁孟平生著悶氣,在下一個路口,方向盤忽然猛地往左轉,下了高速。
周攢一個不注意,腦袋磕在窗玻璃上,咚地一下,有些響。在郁孟平停好車后,她很快打開車門,下去,扶著路邊的樹,連帶著在夜店的那股惡心都吐了出來。
這段時間和郁孟平交往下來,她見識了吃飯有美食,穿衣有華服,住行有豪車和高檔酒店,人人對她溫笑語。
周攢幾乎都要感慨,原來孫照佳口中的和她不同的階級就是如此光鮮亮麗么?
好象又不是的,就在今晚的夜店,周攢無意間窺見了毫無尊嚴,毫無道德的暗潮洶涌。
那是光鮮亮麗的陰暗面。
與周攢過去秉持的觀念截然不同,她一時之間難以接受。
郁孟平坐在車里,閉著眼睛,心里情緒復雜。他知道自己從下午開始就不對勁,也清楚不對勁的原因。
他一直壓著火,可周攢今晚一直在引火自焚。骨節分明的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方向盤。
叩,叩,叩
有規律的金屬音和著野蟲的唧唧聲,充盈于耳。
幾分鐘后,眼睛睜開。
郁孟平側頭看到周攢在月光下的身影,如絹如練,雖是佝僂著,但薄背挺直,像枝不敗且筆直的白玉蘭,永遠潔白地長在枝頭。
忽然有泥點子甩在她身上,讓她不干凈了,周攢痛苦地半支著身子在那兒吐。
他終究是壓下了那股不對勁,郁孟平拿了瓶水下車,等她吐累了,他把水遞給她。
周攢吐得天旋地轉,軟綿綿地接過,漱了好口水,才不讓自己有惡心感,胃里火灼的疼。
她的眼圈和鼻尖是紅的,郁孟平不忍心,揉了揉她腦袋剛才撞著的地方:“別鬧了,好不好。酒店馬上就要到了,回去好好休息。”
為什么郁孟平對這些臟事熟視無睹?
周攢拂開他的手,硬著臉,很不好說話的樣子。
郁孟平從來都不是好脾氣的人,像他這樣地位的,向來都是別人如履薄冰地捧著他,哪有他一直哄人的道理。
然而,即便壓著火,他的姿態也是極其典雅風流的,慢條斯理地掏出煙和打火機,給自己點上。
兩人距離近了,周攢清晰地看到那鐵盒表面果然是兩只童話版的小兔子,心中又是一哽。
郁孟平吸了一口。
很快,牛奶白的香煙飄散在風里。
郁孟懶懶散散地說:“太過單純,就讓人覺得無聊了,攢攢。”
他這樣親密地稱呼她,可掀起眼皮來,射出來目光是切實的冷漠。
“你以為那些女人都是因為愛情才在圈子里混的?”郁孟平輕聲地諷笑,繼續說:“她們跟著哪個男人都有一番計較,誰都不是傻子。”
周攢低下頭,鼻尖有一兩點的汗珠。
“所以我和那些女人也毫無差別,是不是?”
也是因為看中錢和你在一起?
周攢以為郁孟平會搖頭否認,她一直這樣盯著他,直到郁孟平臉上浮現起殘忍的自嘲的笑。
他反問:“那么,攢攢,你和我在一起是為了什么呢?”
“你來告訴我。”
他把主動權交到她手上,說出這個話的時候郁孟平覺得自己不太理智。
但周攢一直沒給他答案。
郁孟平低頭斂笑,沒有看她:“難道是為和你前男友賭氣?”
好像寂空空的長夜遲來的一記山寺晚鐘,連余音都震得周攢發麻。
她猛地抬頭,見到那輪明月不知何時滑向到他身后,照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歷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得郁孟平整個人虛晃晃。
周攢聞到夜間周身的苦艾香越發苦澀。
“不不是的。”她絕對不是因為和孫照佳賭氣,還喜歡孫照佳才和郁孟平在一起。
不過如果沒有孫照佳,她大概率也不會和郁孟平有聯系。
孫照佳是一個契機,是一把開門的鑰匙。
就像別人都以為她和郁孟平在一起是因為郁孟平有錢有權。
周攢百口莫辯。
郁孟平一直沒抽香煙,直到那點紅燙著手了,他驚醒,在南風中說:“回去吧。”
他率先走在前頭。
周攢在夜里站了一會兒,跟上。
“我想回學校。”她望著他的背影說,聲音輕得像陣嘆息。
郁孟平送周攢回學校,各自沉默。
他們從酒吧回來的早,學校大校門還沒有關,再加上是周五的原因,關門時間遲,他們到的時候,校門口時不時走過兩三個人。
車子停在老位置,郁孟平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周攢,側臉凜然得像面棱鏡。
“謝謝。”周攢道了聲謝,就和郁孟平在四分之三會所碰到她,送她回學校時候一樣。
兩人的關系又回到原點。
車座里只剩下郁孟平了,他轉頭看去,周攢在清亮的夜里越走越遠,仿佛義無反顧,從沒有回頭看他。
周攢覺得自己像是在行尸走肉,只是機械地走著,那張鵝蛋臉牽不起任何表情。
她忽然站住,等了一會兒,然后回頭,身后也沒有了郁孟平那輛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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