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到的時候,??場子才剛剛熱起來,郁孟平牽著周攢進去,聲音震天響,??周攢下意識地皺眉,腳下的軟墊讓她有種踩在云端的不真實感。
很快就有人過來要和郁孟平談話,??好像是生意上的事兒。
“想和我在一塊么?”他附在周攢耳邊問,??姿態親昵,任誰看了都覺得兩人親密無間,天生一對。
自從吃完飯后,??周攢就有些賭氣,??悶悶的,情緒不高。一路上沒怎么和他說過話,??自然也不想和他待在一處。
周攢點了點他胸口,??勾著唇笑說:“我跟在你身邊,??怕是影響郁先生行情。”
為了照顧她,??郁孟平是彎著腰和她說話的。周攢此話一出,??他直起身子,??輕壓眉頭,??俯視著周攢,??有些看不懂她。
大拇指摩挲著周攢手腕內側,很柔軟的膚質,??郁孟平只當她小孩子脾性發作。
況且,今晚他也沒有什么好心情。
他朝著不遠處的齊碩揮揮手,??讓他過來。
這次是不湊近周攢耳邊了,??拍拍她面龐,??沉聲道:“先和齊碩玩一會兒,??少喝點酒,??等會兒事完了就過來找你。”
他把周攢交到齊碩手上,吩咐齊碩好生照看,像是把自己的孩子鄭重地托付給別人。
但他沒再看周攢,說完后,就跟著另外的一個男人走了。留給周攢的是玄鐵一般冰冷的背影。
周攢就這樣被齊碩領著往深處走。雖說是私人性質的夜店,但齊碩爛好人一個,什么朋友都交,場地里的人不少。
幾乎是摩肩擦踵地擠過去,她也不躲躲,呆愣愣地像塊木頭。周攢是第一次來這種場所,齊碩看出來她多少有些抵觸,就拉著她到二樓。
二樓是齊碩留給他們圈子里的人,安靜不少。
講話要清楚許多。
是個人都看得出周攢和郁孟平相互置氣,但齊碩明顯不是,他腦袋上頂著粉色的帽子,耳旁垂下長長的帶子,很女相,他見著周攢就高興。
周攢問他為什么在室內也戴帽子。
齊碩拉了拉自己襯衫下擺:“時尚懂不懂?這是一套,好不好看?”
“而且,這個還會動。你等著。”他說著就拉了一下左手邊的帶子,帽子上的左耳就立起來。
拉一下右手邊的,右耳也立起來,一上一下的,很好玩。
周攢笑著點頭,這套粉色的裝扮在齊碩身上有種奇異的漂亮。
“攢攢,今天我一定要和你說話聊天,談談人生,二哥也別想管我,我們兩個一醉方休。”
周攢抿嘴笑,倚在二樓闌干往下指:“喏,你二哥想管也沒空管。”
齊碩看下去,正瞧見和郁孟平說話時,那男人身邊的兩個女人總是假裝不經意地偷看郁孟平,被發現后一副小女兒心態。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齊碩記起來:“哦,這不是之前追過二哥那兩女的嘛,你放心,她們已經跟了錢老板了,還是二哥給牽的線。”
“錢老板不介意?”周攢問完后,立馬覺得自己越界了。
齊碩卻神經大條:“不會啊,就玩玩嘛。”
周攢臉上的笑有片刻的凝滯,掛不住了。
那天周攢和齊碩到底是沒有緣分暢談人生。
有dj來找齊碩,說是設備出了點問題,這可是大問題,整個熱鬧的場子都靠dj撐著,齊碩必須去處理。
下樓前,他把周攢塞進最近的包廂里,讓人家好好照顧她這個新人,不然郁孟平得把他的頭扭下來。
包廂里煙霧繚繞,茶幾上全是干冰,不知道干嘛用的,男男女女抱在一起啃,有兩個男的吸水煙。
周攢坐在最角落,本該是一起沉淪的時刻,她融不進去,捏著杯雞尾酒清醒地旁觀。
一杯一杯地喝,早就超過了當初給自己規定的最多不過三杯的標準。
也不知道旁邊的女人是不是故意的,抬手間要拿桌上的水果拼盤,動作大開大合,撞到了周攢,酒水撒了她一身。
那女人驚訝地捂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真不是故意的。”
道歉也只是隨口說說,面上淌著媚笑,不見真誠的意思。
“萌萌,小心郁孟平找你算賬。她現在可是人家身邊的紅人。”也不知道是誰憑空說了句酸話,拉著叫萌萌的人重新坐到沙發。
“我真是不小心的。”萌萌認真地笑說。
周攢坐在這里誰也不認識,抿著唇不說話。她身上穿的是條黑色亮片的短裙,沒有口袋,哪里有可以擦拭的紙巾。
“我這有紙巾,給你。”有個瘦成竹竿的高挑女人坐到周攢身邊,給她遞紙巾。
周攢看了一眼,輕聲道了句謝后接過,借著包廂里微弱的光擦衣服。
“我叫小美,是個模特。”她說。
周攢以禮相待,正要報上名字的時候,小美露出和善地笑:“我知道你,跟在郁孟平身邊的那個嘛。”
“圈子里都在傳。”
“傳什么?”周攢疑惑。
“傳你啊,郁孟平對女人很好,圈子里想跟著他的女人大把多的是,但他這個人很挑,不是誰都能搭上。”
周攢換了張紙巾,低著頭,繼續擦。
五彩斑斕的幻光浮在她臉上,她擦得越來越慢。
“他都怎么挑?”周攢聽見自己問。
“不清楚,我也剛進圈子,應該就是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吧。不像其他男的,什么都要楷一把。”
“他又怎么對女人好了?”周攢又問。
小美真的是剛進圈子的新人,對誰也不設防,說話就跟倒豆子似的往外倒:“給人鋪路嘛,看有沒有別的老板喜歡。”
“那些女的不介意么?”周攢一字一字慢慢蹦。
“怎么會?”小美睜著本就銅鈴似的大眼睛,覺得周攢問得莫名其妙。
她指了指萌萌:“就剛才撞你那女的,我聽說原本也是想追郁孟平的,像她這樣的人不但不介意,還很樂意。但沒想到你捷足先登,相當于斷了她的路。”
小美像是在解釋萌萌剛才為什么要撞周攢。
她又繼續說:“所以說郁孟平對女人好啊,連追他的人都會給人家鋪路。聽說就是因為太麻煩,郁孟平已經很久沒來這種場合,私底下也就和幾個要好的玩玩。”
周攢擦好后,重新端起一杯酒。
雞尾酒杯的長頸膈著她的大拇指骨,藍色的液體襯著她的臉也不正常的藍盈盈的。
不可抗拒地深淵撕開了條裂縫,慢慢向外滲入黑暗。
周攢偏偏一身反骨地問:“你也想搭上他么?”
小美臉上的表情頓時錯愕,但很快就恢復過來,不在意地聳聳肩:“我可不會和你搶,我現在有
主了,李老板和別的男人不一樣,是真心喜歡我的。”
聽她的語氣,小美也是真心喜歡那個老板。
周攢也真是無聊,問了句是誰。
小美指給周攢看,但軟包上沒了人:“可能上廁所去了。”
周攢點點頭,她有點印象,誰讓小美和她男朋友剛才就坐在她對面,抬頭低頭都能見到。
干冰的白煙越來越大,周攢不小心吸了兩口,嗓子又干又疼,音樂聲也震得她耳朵脹疼。
之前也不是沒去過齊碩的場子,和今天的比起來,以前的紙醉金迷也只能算是小打小鬧。
頹靡奢欲吞噬一切。
小美已經在和別人說話,剛才倒在身上的酒液發黏,周攢受不住,撿著個空隙溜到外面。
郁孟平還沒談完生意,也沒來找她。
周攢無所事事。濃度再低的雞尾酒喝多了也讓人昏昏沉沉。
到了外面,總算是呼吸到了新鮮空氣,她坐在長廊的圓凳上,地板兩邊設了冥藍的燈帶,幽幽光線下,周攢像條浮上岸的魚,茍延殘喘。
耳朵里還是嗡嗡的聲音,周攢覺得自己可能幻聽了,她有些不太正常,像是失重。
拿出手機來也不知道干什么,她盯著屏幕怔怔的,反正也不想主動聯系郁孟平。
迎面走來晃晃蕩蕩的一個男人,他右手邊拿著手機,手機的屏幕是亮的。
走到近處,周攢首先聞到的惡熏熏的酒味,也不知道灌了多少貓尿。接著這個男人對著她的手機就是一掃。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周攢恍惚地看著面前的男人,她認出來,這男人就是小美跟著的那個。小美剛不久還和她說這李老板和她差不多年紀,脾氣還可以。
李老板醉眼朦朧地拿起手機一看,發現沒有掃到周攢的微信。
這是圈子里常用的手段:不管有沒有另一半,只要男女雙方看對眼了,兩人就先后找借口上廁所,實則在過道的時候一個人亮出微信二維碼,交叉相錯的時候,另一個人一掃,兩人不用說任何話留下把柄就加上微信。
只要微信加上,不管約什么都方便。
他忽然嘖地一聲,噴了周攢滿臉酒氣:“在這裝什么清純呢,看不上我?”
周攢后退一步,沒聽清:“你說什么?”
李老板會錯意:“你不知道這個?”
他忽然想到什么,搖搖晃晃地笑起來:“也是,郁孟平看上的就是干凈,不一樣。要不跟了我?我肯定送禮物比他送得還要多。”
“愛馬仕,香奈兒,迪奧,你隨便挑。”
周攢諷刺地笑出聲來:“你是個什么東西?要是喝醉了就去廁所清醒一下。”
李老板嘿嘿兩聲,仗著喝醉酒就要對周攢動手動腳。周攢抿著唇,用盡力,抬起腳就往李老板命根子處狠狠一踢,痛得李老板哀叫連連,引來了周圍不少動靜。
李老板半跪在地上,顫抖著聲音大罵:“你以為你是誰?和那些女的不都一樣出來賣的?你給我等著。”
周攢冷冷清清,像枝不屈不折的玉蘭站在那兒,可她渾身氣得發抖,正要再去踹上兩腳的時候,她忽然被人從后頭裹住。
那熟悉的苦艾香沖入鼻腔,溫柔霸道,周攢被郁孟平攬在懷里,捂上耳朵。
她像是顆種子,穿越悶熱的夏季,落入秋天冷肅的胸膛,而遠處是遮不住的隱隱青山,她期待春日里辛香的郁金。
之后就是兵荒馬亂。
在嘈嘈切切的雜聲中,她聽見有郁孟平沉著聲音怒罵,有絮絮的吃瓜交頭接耳聲,有齊碩的抱歉聲,還有女人的哭聲。
她渾身顫抖不止,額上冒著冷汗。面對一個吃醉了酒的成年人,她終歸是怕的。
周攢抬起頭,下半張臉藏在郁孟平懷里,只露出一雙干澀的,硬紅的眼睛。
越過他的肩頭,周攢瞧見小美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好像是讓人推出來的,她無措,丟臉,嫌棄,委屈,憤怒又不甘
兩個女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匯,長久地,最終小美別過目光。
大約過了很久,她接過李老板,被人趕走了。
“在看什么呢?”郁孟平柔著聲音問,他在哄周攢,側了身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