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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

      謝嘉瑯停下來,對著她春花般的笑臉,嘴角輕輕扯了一下。

      謝蟬朝他攤開手掌:“哥哥,你得給我紅包。”

      謝嘉瑯:……

      回到院中,謝嘉瑯拿出裝花錢的匣子,示意謝蟬自己隨便抓。

      謝蟬只挑了一枚花錢,要青陽準備紅封,散給院里伺候的人。

      她知道謝嘉瑯孤僻,不大理會這些事,可能也是因為小時候總避開人群,長大的他也獨來獨往,疏于應酬。鄭氏和謝大爺未必會提醒他這些事。

      謝家最后沒有辦酒。

      本來縣學給呂鵬留了一個名額,呂知州到底是讀書人出身,看過兒子的考卷后,覺得兒子入學只會貽笑大方,決定讓呂鵬明年再進縣學,先把他關在府里讀書,自己親自教導。

      老夫人怕呂夫人多心,沒有請客人,只叫灶房備幾桌宴席,自家人圍坐著吃酒,算是慶祝。

      宴席上,眾人朝鄭氏和二夫人敬酒。

      鄭氏多喝了幾杯,是被仆婦纏著回房的。

      仆婦為鄭氏脫衣換鞋,笑著道:“娘子今天總算出了口惡氣,二夫人成天說二郎怎么怎么聰明,吹得跟文曲星下凡一樣,今天敬酒,大郎排在二郎前面,二夫人的臉都快拉到碗里了!”

      鄭氏苦笑。

      仆婦小聲問:“娘子怎么不高興?”

      鄭氏躺在枕上,揉揉眉心,“你不知道……我一直看著大郎,我怕他發病……他會讀書,我心里更不甘心!”

      仆婦嘆口氣,不語了。

      簾外,謝嘉瑯把手中的醒酒湯遞給一臉尷尬的丫鬟,轉身出去。

      傍晚的風拂在臉上,刀刮一樣。

      今天所有人都在對他笑,母親也難得露了笑臉。

      可是這更改不了什么。

      他依然身患癔癥。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走得很快,身后有人叫他,他置若罔聞,接著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謝嘉瑯停了下來。

      追在后面的人也停下,扶著欄桿,大口喘氣。

      謝嘉瑯回頭。

      謝蟬滿頭大汗地看著他。

      謝嘉瑯一語不發,接著走。

      謝蟬抬腳跟上。

      他不說話。

      她也不說話,只是默默地跟著他。

      走著走著,身后“噗通”一聲,謝蟬急著追他,沒看清腳下,被絆了一下,臉朝地摔倒在地上。

      她一聲不吭,手撐著地爬起來。

      手掌擦破了皮,火辣辣的疼。

      謝蟬忍著沒掉眼淚,吹了吹傷口。

      眼前一黑,一道影子罩下。

      謝蟬抬起頭。

      謝嘉瑯站在她面前,一臉嚴厲兇相,俯身,雙手扶住她的手臂,拉她起身。

      謝蟬站起來,順勢拽住他的手。

      他的手冰涼。

      小娘子柔軟的小手緊緊攥住自己的手,謝嘉瑯再次渾身緊繃,下意識往外掙。

      謝蟬抿唇,杏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牢牢拽著不放。

      “哥哥。”

      她輕聲喚他,聲音柔軟。

      謝嘉瑯眼皮低垂。

      謝蟬輕輕搖他的手:“哥哥,我們回去吧。”

      謝嘉瑯不語,僵直的手指顫了顫,指節微曲,緩緩地、小心翼翼地反握住她的手。

      天色暗下來了。

      回到房里,謝嘉瑯把燈盞挪到桌前,看謝蟬掌上的傷,要丫鬟給她抹藥。

      一點小擦傷,謝蟬沒當回事,問:“哥哥,你明天就走嗎?”

      謝嘉瑯點頭。

      剛才席上,他說要搬去縣學的學舍住,老夫人見他堅持,沒有攔著。

      “我可以送你去學舍嗎?我想看看學舍是什么樣的。”她道。

      謝嘉瑯低低地嗯一聲。

      第二天謝蟬起得特別早,穿了身顏色莊重的新衣裳,選青色絲絳束發,和謝嘉瑯一起去學舍。

      學堂講究苦學,學舍自然比不上高門大宅舒適,本地大戶人家子弟嬌生慣養,每天有車馬接送,入住學舍的學生不多,空置的房舍不少。

      謝嘉瑯選了間最僻靜的院落,青陽和老仆打來水灑掃庭院,捅掉角落的蜘蛛網。

      謝蟬帶了丫鬟仆婦,指揮她們幫著鋪床,看隔壁院子有人,要丫鬟送些點心過去。

      隔壁幾個學生過來道謝,順著話頭彼此廝見。

      幾人看謝蟬小小年紀,站在階前指揮下人,笑道:“這位小娘子舉止不俗。”

      “她是我妹妹。”

      謝嘉瑯道。

      青陽和仆婦一起忙活,學舍很快打掃干凈。

      謝蟬里里外外檢查一遍,確定沒有疏忽的地方,和謝嘉瑯辭別。

      “哥哥,我回去了。你在這里有什么缺的,叫青陽回去說一聲,我讓人給你送來。”

      “過幾天我來看你,給你帶麻餅。”

      謝嘉瑯仍是嗯一聲,送謝蟬上馬車。

      車簾落下時,他忽然輕輕地道:“團團。”

      少年低沉清冷的嗓音。

      謝蟬愣住了。

      這好像是謝嘉瑯第一次叫她。

      克制,嚴肅。

      還有一絲溫和。

      謝蟬扒在車窗上,呆呆地看著謝嘉瑯。

      她驚訝的樣子也綿軟,難怪叫團團。

      謝嘉瑯嘴角翹了翹,示意車夫出發,站在階前,目送馬車走遠。

      縣學的老師不僅有為人師長的嚴肅,還有身為學官的威嚴,對學生管束十分苛刻。

      入縣學的頭一年,謝嘉文感到有些吃力。

      府里請的老師很喜歡他,對他態度溫和,他有什么疑問都耐心講解。

      縣學老師整天板著臉,講解問題速度極快,然后要學生自己反復誦讀領悟,誰捧卷請教,他兩眼一豎,呵斥學生蠢笨。

      謝嘉文被罵了幾次,滿面通紅。

      不過在看到長兄謝嘉瑯也被罵,而且被罵得更狠、次數更多以后,他心里好受很多。

      入學考試,長兄列為甲等,和自己同列,他一直不服氣,心想,那次考試,長兄大概只是運氣好。

      這不,進了縣學,長兄天天被罵!

      二夫人問起縣學的事。

      謝嘉文和她說了。

      二夫人合掌笑道:“真金不怕火煉,這假的一煉就現原形了!”

      謝嘉文也這么想。

      然而年底考核,天天被縣學老師叫去罵的謝嘉瑯卻得了甲等。

      謝嘉文目瞪口呆。

      今年得甲等的學生只有三個。

      他是乙等。

      第一年,謝嘉文覺得,或許只是意外。

      第二年,謝嘉瑯仍然是甲等。

      第三年,謝嘉文十分刻苦,終于成為甲等。這年,謝嘉瑯得了整個縣學唯一的一個優。

      謝嘉文一直以為,自己是謝家最優秀的郎君,長兄是個天生的廢人。

      可是在不知不覺間,長兄默默而飛快地成長,他一年到頭都住在學舍,如饑似渴、日復一日地勤學苦讀,發病時床頭都擺著書卷。

      終于,這個被眾人漠視的廢人脫穎而出。

      謝嘉文沮喪地發現,現在的長兄每踏出一個腳步,都會把自己甩得很遠,他努力在后面追趕,怎么也追趕不上。

      發現這一點的,還有謝家其他人。

      謝二爺是縣學學官,看過謝嘉瑯的考卷后,他頭一個意識到,二夫人提醒謝嘉文“不要立于圍墻之下”“提防大郎報復你”完全是多余,因為謝嘉瑯從來沒把謝嘉文當成對手。

      這個少年,胸有丘壑,心思深沉。

      只有謝蟬知道,在謝嘉瑯身上發生的一切不是驟然間的變化,而是水到渠成。

      他克己到讓她咋舌。

      她常去學舍看他,幾乎每次去的時候,他都手執書卷。

      過節時他也不回謝府,她帶著糕點去看望他,暑熱天,學舍熱得像蒸籠,其他學生都回家了,只有他還在,汗流浹背,手里依然拿著書卷。冬天,學舍冷得像冰窟,謝蟬站在屋里必須不停跺腳,謝嘉瑯端坐著,手里還是拿著書卷。

      一轉眼,又是年底了。

      大雪紛飛。

      謝蟬坐車去學舍,頭束巾子,穿盤領袍。她長大了些,不好再大喇喇出入學舍,來找謝嘉瑯時都穿男裝。

      “哥哥,要過年了,我來接你回家。”

      謝蟬探頭往屋里看。

      書案前一道靜默的身影,少年正襟危坐,手里捧著書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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