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涼這兩個字聽起來冷冰冰的,就像是一具尸體一樣,冰冷無比。
三皇子殿下的目光是范閑從來沒有見過的陰險和憤怒,他是一個孩子,十一歲的孩子,可是他此時的面容卻像極了太和殿上御書房之中的那個君王。
范閑推開門之后,看到了那具冰冷的尸體。
她的眼睛看著自己,可是人早已經不在了,胸膛之上再也沒有了起伏,再也沒有了波瀾。
曲涵死了。
她的胸口插著一根劍,是東夷城的劍,那把劍貫穿了她的胸口,將那個活潑可愛,聰明伶俐的女孩子,送到了另外的一個世界。
一滴一滴血從她的手指尖,那細嫩的手指尖滴在地上的聲音,仿佛是原子彈爆炸,仿佛是隕石砸在了地球上,砸在了院子里,砸在了范閑的腦門上。
他從沒有想過一個人會離開,即便上一次滕子京死在自己的面前,他也沒有想過,還會有一個人離開。
從儋州城的風韻嫵媚到滄州秀玉堂的精打細算才思敏捷,再到北齊的細致入微,照顧有加,再到江南道上的果敢謹慎,這個女孩陪著范閑走過了一步一步又一步,她甚至將內庫里面明年的帳頭全部算好了。
范閑想起來,在秀玉堂的時間曲涵看著那些侍女的悲慘,帶著淚光感謝范閑,感謝他那么善良救出來了那么多的人。
范閑想起來,在北齊的時候,寒冬臘月她穿著披肩等待府門口,等著范閑回來。
范閑想起來,她手中有一個小本子,記載著上面范閑和哪家哪家姑娘說了幾句話。
范閑想起來,他和明竹香演繹著戲的時候,她在房間里面哭了整整一夜。
范閑想起來,她曾經和他說,留在三皇子身邊,就可以永遠照顧大人了。
永遠…………
你的永遠呢?
你的承諾呢?
為什么?
為什么要這樣……
“范閑!”三皇子撕心裂肺的抱著曲涵的尸體,憤怒的喝道,“范閑!你賠我命啊!”
范閑一動不動。
三皇子撒開了曲涵,那金鱗裹身的華服已經布滿了鮮血,他沖到了范閑的面前,他的個頭頂多到范閑的腰間,可是他根本不怕,他根本不怕!
他對著范閑拳打腳踢,一腳踹在了范閑的肚子上。
范閑沒有躲開,甚至沒有抵擋。
他疼,他忍住了。
三皇子一把掌打在了范閑的臉上,范閑的嘴里立刻出現了鮮血,鮮血從嘴角流出來的時候,他感覺到了鮮血的溫度。
他從未想過她會離開,卻又怎么能接受她的離開?
他從未想過她的訣別,卻又怎么能夠接受她的訣別?
就像你沒有一天會想過自己的身體會缺少一部分,你從沒有想過你的腿哪天會消失,可是當你突然發現你的心臟少了一塊肉,胳膊上舉起來的時候再也沒有那只手,邁步出腳的時候,再也站不穩的時候。
你會失落,你會失望,接著絕望。
“范閑!你賠我命啊!你賠我的人啊!”三皇子跪了下去。
此時的范閑恨不得讓他殺了自己,可能這樣會好受很多,很多很多。
在也沒有一個人會在陌生的地方專門用木質打造一個躺椅給范閑,再也沒有一個人會在寒夜里給范閑披上一件大衣,再也沒有一個人一夜不睡等到他回去之后再睡,再也沒有一個人會跟他。
大人,我記下來了,回去要告訴婉兒姐。
大人,多穿點會冷的,若是得了風寒,婉兒姐會擔心的。
大人,我給小姐和小少爺都納了鞋墊做了衣服,等回到京都城,我就送給他們,你說他們會喜歡嗎?
大人……
大人……
大人!
范閑的淚水卡在了眼角。
所有的人靜悄悄的看著面前的一切,三皇子雙眼通紅的哭著,他捶打著范閑的腿。
生疼。
可是范閑分不清,到底是腿更疼還是心更疼了。
他似乎麻木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腳步聲傳了過來,而于振子得到了明竹香的暗示,將無關的人全部驅散了出去。
此時的房間里面,只留下了受傷的高達和王啟年,于振子坐在門口,一不發。
走過來的人,是明竹香,她低著頭,看著范閑,“對不起,我沒有想到,我出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她本穿著一身潔白的衣服,可是此時鮮血滿身。
她手中的針搖晃在身側,上面更是已經被鮮血染紅。
門外的人都是死在這根針下面的,范閑知道。
沒有人回答她。
“對不起,我應該早告訴你的。”此時的明竹香,再也沒有之前的笑容,面無表情的站在范閑的面前,她拿出了一張紙,遞給了范閑。
范閑沒有接,沒有看,沒有讀。
“二皇子聯合東夷城,發動兵變,想要襲擊皇帝陛下,時間是三個月后,地點,是大東山。”明竹香說道,“這封信,就是他們最后一封交談的信,秘密被我知道了,所以我跑了出來。”
寂靜。
長時間的寂靜。
沒有一個人說一句話。
過了不知多久,三皇子殿下站了起來,他的淚水不是擦去的,而是流干了,他的臉上有兩道淚痕,他走到了曲涵的身邊,跪了下來,用她的手,擦去了自己的淚水,接著站了起來,走到了堂上,看著范閑,他深呼吸,再深呼吸,再深呼吸,直到確保自己的氣息,平靜順滑了之后,才咳嗽了一聲。
眾人,看向了三皇子。
范閑抬起頭的那一刻,他明白了很多。
“太學奉正,監察院副院長,范閑。”三皇子冷漠的說道,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沒有一絲顫抖。
“臣在。”范閑鞠躬,對著三皇子應諾。
“我要,我要……殺了李承澤!”三皇子的聲音底氣十足,他似乎做出了一個驚天動地的舉措,他似乎說出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范閑面不改色的對三皇子說道,“下臣,明白。”
“范閑。”三皇子說道。
“臣在。”范閑回答道。
“不顧一切,殺了李承澤!”
“是!”
冰云從船里走下來的時候,后面站著很多的人看著,湛藍的天空象征著新的
一天開始,冰云帶這自己的隨從和家丁還有仆人同時進入了島上。
當他踏足的那一刻,他能夠感覺到一個陰冷的眼神在看著自己,他并沒有多去管,而是徑直走入了通往范閑所在島嶼的路。
是吳涯接著他來到范閑面前的。
到達這里的時候,家丁站在一旁并沒有怎么樣,隨從和仆人兩個女子已經到了范閑的面前。
范閑的臉色并不是很好,他看著面前的兩個人雖然心中高興,但是卻也笑不出來了。
“哥!”來的人不是別人,是范若若,而另外的一個仆人,則是小青。
范閑點了點頭。
這里的尸首并沒有人去收拾,仍然是那樣尸橫遍野的樣子,范閑讓剩下的不到三千左右的將士休息,所以這里仍然是這樣。
“發生什么了!哥!”范若若問道。
范閑搖了搖頭,“進去休息吧,趕路也累了。”
他示意了一下小青,小青帶著范若若走進了房間之中,過了不一會兒,便傳出了范若若驚訝的聲音。
范閑并沒有回去管她,而是看向了面前不遠處,冰云帶來的仆人。
五竹。
五竹看著范閑,他的面色仍然是那般的冷淡,面容也沒有日漸衰老。
他對于范閑來說,無異于和父母是一樣的,此時的范閑心中非常的軟弱,可是現在他根本不能表現的軟弱,他似乎是被擊中了弱點的人,他想要趴在五竹的懷里哭泣,可是他不會,五竹也不會允許的。
“你瘦了。”五竹說道。
“你還是沒變。”范閑說道。
冰云看著二人,這才輕聲道,“找個說話的地方吧,我有很多事情要和你說。”
“好。”
范閑并沒有去安頓五竹和范若若居住的事情,是明竹香安排的,而只是和冰云走入了三皇子的房間,至少現在在這個島嶼上面,只有這里像一個房間。
范閑沒有心思去斟茶倒水,而斟茶倒水的那個人,早已不在。
“你過得真落魄。”冰云說道。
“是啊。”范閑卻是一夜之間老了很多。
此時似乎剛剛忙完事情的明竹香走了進來,他對范閑說道,“人都安排好了。”
范閑點了點頭。
她并沒有出去,而是為三個人,斟茶遞水。
范閑正打算說些什么的時候,冰云開口了,“外面還有四萬人,滿打滿算和你們交手的,三萬五。”
“我知道。”范閑平靜的回答。
“云之瀾、狼桃,到了。”冰云說道,“為了殺了你,殺了三皇子,殺了明竹香。”
范閑再次點了點頭,喝了一杯茶,說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