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云蔻松開手,煩道:“說說話而已,我去給母親請安了。”
她漠著臉離開。
待姬云蔻走遠,姬嫻與才小聲道:“清早顧姨娘說漏了嘴,說是父親要將二姐姐許給一個學生,二姐姐聽后不樂意,一早就去書房鬧起來,父親那個脾氣,哪容得旁人駁他的主意。她挨了罵又挨了打,想必正煩著,沒說什么糟心話吧?”
那頭,姬云蔻走出一段距離,丫鬟便勸道:“小姐何必同大小姐過不去,如今在夫人院子里,三小姐那樣護短,鬧開就不好了。若是夫人聽說,萬一拿您不尊嫡長做文章,告到老爺那兒,咱們可就沒理了。”
姬云蔻輕嗤一聲,回頭看廊下的兩姐妹正湊近說著小話,隨后姬嫻與塞給姬玉瑤一個小匣子,笑晏晏,全然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
她盯著姬玉瑤,陰陽怪氣道:“她算什么嫡出?”
丫鬟沒吭聲,只當姬云蔻這話是在嘲姬玉瑤在府里的境況。
可只有姬云蔻自己知道,姬玉瑤本就不是什么正兒八經的嫡長女,她本該和自己一樣――不,姬玉瑤還不如她呢!
她阿娘好歹是姬家正兒八經抬進門的妾室,可姬玉瑤……
姬云蔻眼里露出鄙夷。
這幾年,身邊人都以為她時不時捉弄為難姬玉瑤,只是將對嫡庶之間的怨恨發泄在她身上,畢竟姬玉瑤嫡出的身份是真,無人可依也是真。
但其實不然。
起初,姬云蔻確實不太看得上這個軟弱好欺的長姐,看她過得不如自己,還能有一種“嫡女又如何”的快感,但到底聽信早年傳,生怕沾上姬玉瑤那八字不祥的霉運,對她避而遠之。
不算熟絡,卻也絕不會刁難于她。
直到有一日,顧柔酒醉,拉著嬤嬤哭訴妾室的日子有多么多么不易,她說:
“都說夫人性子嬌蠻,老爺對她情誼已淡,可正室到底是正室,真出了事兒,他的心也是往他夫人那頭偏,我又算了個什么東西,日日噓寒問暖也不及他們才是一家人。”
“你以為他真是對我有幾分情?嗤,不過是在林氏那兒討不到溫柔小意的好話罷了。老爺那人好面兒,就喜歡人敬著他拿他當圣人看,可他做的那些臟心爛肺的事哪一樁林氏
不知?林氏知道他內里的腌h樣兒,他對著她沒有體面,但他以為我不知道呢,才愿意來我跟前說幾句話。”
顧柔嗤嗤地笑:“他若真是圣人,怎會做那等子去母留子的惡事。不過該說不說,咱們夫人是真大度,將一個妓子之女收作長女,日日聽她在跟前喊著母親,可不得嘔死,這正室夫人還真不是誰都能當的……當初那妓子懷的還是一對雙――”
“哐當”一聲,門外傳來一聲巨響,顧柔的醉意瞬間驚醒,忙止住話頭,起身就要去看。
可惜沒能聽顧柔把話說完,但這信息量也足以將姬云蔻震得丟了三魂七魄,她捂住唇,踩著一地碰碎的陶瓷花盆,丟下手里的貓倉皇而逃。
那時候她才知道,原來長姐并非嫡出,而是跟她一樣的庶女,且她的親娘只是個卑賤的妓子,連抬進家門的資格都沒有。
后來她再見到姬玉瑤,心里總不自覺將她拿來比較,那種在身份上高人一等的快感,庶出的她從未體會過,姬云蔻實在喜歡這種感覺,于是常常在姬玉瑤身上找點存在感。
可漸漸的,嫉妒心也油然而生。
每當看到姬嫻與親近姬玉瑤,嘴里說著“我阿姐”如何如何,或是像適才丫鬟拿嫡庶來區分姬玉瑤和她時,姬云蔻心中便想,都是庶女,憑什么姬玉瑤就能占著嫡出的身份?
如果沒有這層身份,姬嫻與可不見得還對她這樣好。
就連阿娘也時常愁道:“別看你長姐眼下境況不好,可她到底是嫡出,將來的婚事雖不會太好,卻也不會太差,倒是你……
這樣的嫉妒和不平才使她對姬玉瑤有了強烈的敵意。
尤其是如今,兩人在婚事上的境遇天差地別,姬云蔻愈想愈不甘,眼眶迅速紅了一圈,眼淚劃過臉頰只覺得火辣辣的疼。
丫鬟在旁小心翼翼催著,姬云蔻才從往事里抽神而出,再看廊下,半個人影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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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玉瑤已經回到別院。
她以小憩為由屏退了碧梧,倚在窗旁擺弄著老夫人送的那套頭面,赤金珍珠步搖在日頭下泛著波光,倒是好看。
可天下沒有白掉的餡餅。
縱然她對這些彎彎繞繞的心思并不太關心,但直覺昨日出的事,恐怕不是什么小事。
姬玉瑤抬眸,朝窗外輕喚道:“朝露。”
話音墜地,房檐上那簇樹蔭猛然抖動了一陣,樹葉簌簌而下,隨之落地的還有一個背著劍匣的少女。
她約莫才十四五歲的模樣,馬尾高高束起,嘴里叼了支糖人,歡歡喜喜地蹦過來,“小姐!”
“昨日發生什么事了?”
聞,少女從懷里摸出本冊子,上頭的字歪歪扭扭,只有她自己看得懂,她翻過幾頁,道:“昨日顧姨娘差人去了勝來賭場――”
“不是這個。”姬玉瑤打斷她,說:“壽春堂,老夫人江氏那里可有事?”
朝露揪著眉頭嘩啦啦翻了好幾頁,也不知其中記了多少雞毛蒜皮的小事,她驀地停在某頁:“有是有,不過是三更天的事兒。那會兒姬崇望得了個消息,匆匆就往宮里趕,這事驚動了壽春堂,江氏還請了林嬋去敘話,說是給太子授課的許太傅以謀逆罪被下了獄――好像是小太子行不當,話里隱有蔑視今上、覬覦皇位之意,經查證后是太傅所授。”
“拿人的是錦衣衛?”
“霍顯?”
朝露點頭應是。
剩下的不必再問她也大抵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當今皇上寵信閹黨和錦衣衛,以至于廠衛黨羽在朝中肆意橫行禍亂朝綱,但姬家走的可是“清正”路線,不可能與之為伍來砸自己招牌,是以這些年沒少得罪他們,尤其是霍顯。
可近年來霍顯仗著皇恩愈發囂張,那些與之抗衡的朝臣,一個一個,不是被貶就是死了,眼下連許太傅這樣的三朝元老他都敢拿,剩下的人難免自危。
要不怎么說這老婆子是個人精,她一面不欲與霍顯扯上關系以免臟了姬家清譽,一面又想為將來萬劫不復的境地留條退路。
即將嫁去霍家的姬玉瑤就是那條退路。
只是幾個破首飾幾句好話就想要她感恩戴德,她這個好祖母未免將人看低了些。
她不輕不重地笑了下,正要揮退朝露時,頓了片刻,忽然道:“顧柔遣人去賭場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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