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守京聽到這話,身體站得更直了,聲音洪亮地回答:“鐘部長重了!軍長說了,您是國家的老領導,老前輩,能來我們二十軍視察指導工作,是我們全體指戰員的榮幸!演習隨時可以暫停,但迎接老領導,是頭等大事!”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表達了對鐘正國的尊重,也暗暗點出了趙援朝此刻正在指揮萬軍演習,事務繁忙。
鐘正國心里跟明鏡似的。
趙援朝這是在告訴他,我敬你,是敬你的身份和過去。
但我很忙,我的軍隊也很忙,沒時間跟你繞圈子。
他不再多,由司機打開了車門。
鐘正國下了車,夜風吹動他中山裝的衣角,那股在省委大樓里被壓抑下去的氣場,此刻在這座鋼鐵軍營前,重新凝聚起來。
他沒有看周守京,而是抬頭看了一眼軍區門樓上那顆巨大的紅色五角星。
“走吧。”
他淡淡地說了兩個字,便邁開步子,率先向大門內走去。
周守京愣了一下,隨即快步跟上,走在鐘正國側后方半步的位置,既是引路,也是護衛。
黑色的紅旗轎車被留在了門外,鐘正國只身一人,跟著周守京,走進了這座氣氛肅殺的軍營。
兩列士兵的目光齊刷刷地跟隨著他的身影移動,皮靴踏在水泥地面上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穿過門樓,一股更為濃烈的硝煙和鋼鐵的味道撲面而來。
巨大的操場上,停放著一排排墨綠色的鋼鐵巨獸,在探照燈的照射下,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
遠處,是高低錯落的營房和訓練設施,燈火通明,人影綽綽。
空氣中,充斥著一種與外界截然不同的氣息。
那是一種由絕對的紀律、純粹的力量和隨時準備投入戰斗的緊張感混合而成的獨特氣場。
鐘正國走在其中,神色平靜。
他這一輩子,都在跟人打交道,在各種關系網和規則里游走。
他熟悉那些看得見和看不見的規矩,懂得如何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益。
可在這里,他所熟悉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作用。
這里不講人情,不講交換,不講妥協。
這里只講服從,只講實力。
周守京引著他,上了一輛軍用電瓶車,車輛無聲地在寬闊的軍區道路上行駛。
一路上,他們遇到了好幾隊巡邏的士兵。
每一次,巡邏隊都會在很遠的地方停下,立正敬禮,目送著電瓶車駛過,直到看不見為止。
這種發自骨子里的,對軍銜和權威的敬畏,讓鐘正國心里感慨萬千。
他想起了下午在沙瑞金辦公室里的情景。
沙瑞金和李達康那兩張寫滿了“為難”和“無奈”的臉,高育良那副掛著學者微笑,卻字字誅心的嘴臉。
人走茶涼。
這四個字,他今天算是體會得淋漓盡致。
可笑他鐘正國在政壇上浮沉半生,到頭來,還沒退休,就已經有人迫不及待地想看他笑話,想在他這艘還沒沉的船上,再踹上幾腳。
然而,趙援朝沒有。
這個年輕人,用最直接的方式,關押了他的女婿,封鎖了所有的消息渠道,把他逼到了漢東。
但他卻沒有像沙瑞金他們一樣,用虛偽的客套來羞辱他。
而是用十分鐘的等待,告訴他這里的規矩。
再用參謀長親迎,大門洞開的禮遇,給他這個老前輩,留足了面子。
一打一拉,盡顯手段。
鐘正國心里清楚,這不僅僅是手腕,更是一種自信。
一種源于絕對實力,不屑于玩弄那些上不了臺面的小把戲的自信。
電瓶車在一棟充滿現代感的建筑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