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茶涼,這句老話,他今天算是徹徹底底地領教了。
當他不再是那個能一決定他們前途的鐘部長時,他身上的“衣冠”便褪了色。
可在這里,在這座鋼鐵鑄成的軍營里,通行的法則是另一套。
這里敬畏的,是更為純粹的東西——力量,以及由力量延伸出的絕對權威。
趙援朝的“衣冠”,便是他身后這數萬荷槍實彈的士兵,是這能讓大地顫抖的鋼鐵洪流。
鐘正國收回目光,轉向車外。
一名年輕的哨兵已經邁著標準的正步走了過來,在距離車窗一步之遙的地方立定。
“同志,這里是軍事禁區,請立即駛離。”
哨兵的聲音清晰洪亮,不帶感情,眼神銳利地掃視著車內。
司機緊張得咽了口唾沫,剛想開口解釋,鐘正國卻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說話。
鐘正國的臉上,沒有在省委時那種被冒犯后的陰沉,反而帶著溫和。
他看著眼前這張稚氣未脫,卻因紀律而顯得格外堅毅的臉龐,緩緩開口。
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沉穩,冬日里的老鐘,每一個字都回響在寂靜的夜里。
“小同志,麻煩你向里面通報一聲。”
他沒有拿出任何證件,也沒有報出自已的職務。
他只是平靜地看著對方,繼續說:“就說,鐘正國,拜訪趙援朝將軍。”
鐘正國。
這三個字,像三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年輕哨兵的臉上激起了明顯的漣漪。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眼神里那職業性的警惕和盤問,瞬間被混雜著震驚、疑惑和敬畏的復雜情緒所取代。
這個名字,對于他這個級別的士兵來說,或許只在新聞里,在部隊的政治學習材料里聽過。
那是一個符號,代表著某個遙遠而至高的層級。
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將那個符號,與眼前這位坐在普通紅旗轎車里,語氣和藹的老人聯系在一起。
哨兵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緊繃的身體下意識地更加挺直,幾乎是出于本能地敬了一個無可挑剔的軍禮。
“是!首長!請您稍等!”
他的聲音,比剛才高了八度,帶著自已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話音未落,他便猛地轉身,皮靴在水泥地上砸出清脆的響聲,快步跑向了崗亭。
他的動作依舊標準,但那份急切,卻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車窗緩緩升起,隔絕了外面的寒風和喧囂。
車內再次陷入了沉默。
透過后視鏡,偷偷看了一眼后座的鐘正國。
老領導的姿態沒有絲毫變化,依舊是那樣端坐著,雙手平放在膝蓋上,剛才什么都沒有發生。
可的心,卻狂跳不止。
他跟了鐘正國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老領導用這種方式“叩門”。
沒有秘書提前聯系,沒有警衛車開道,甚至連一個電話都沒有。
就這么孤車一輛,停在人家軍區大門口,報上自已的名字。
這不合規矩,更不合體統。
這哪里是拜訪,這分明就是姿態。
無聲的宣告。
我,鐘正國,來了。
就在你趙援朝的地盤門口。
是避而不見,還是開門相迎,你趙援朝自已選。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崗亭里的電話似乎一直在通話中,那名年輕的哨兵握著話筒,身體站得筆直,似乎在聆聽著什么重要的指示,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軍區深處的演習聲浪依舊,絲毫沒有被這門前小小的插曲所影響。
五分鐘。
十分鐘。
大門依舊緊閉,沒有任何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