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黑色的閃現之后,周雪葵的腦海中又浮現出外公臨終時,自己所見到的最后一面。
形容消瘦、皮膚黝黑、滿臉皺紋的外公,被兩個人抬著從瓦房中走出來。
外公躺在擔架上,一邊□□著一邊大口大口地吐著鮮血。
在痛苦的掙扎之間,外公的眼皮似乎有稍微抬起來一點,渾濁的眼珠似乎望見了自己最心愛的小外孫女。
那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從彩色變成了黑白。
只有那灘散發著腥味的鮮血,依舊保留著奪目的色彩,紅得刺眼。
畫面又是一閃,周雪葵仿佛看見單星星和李少群的人影,正不斷地走向那灘鮮血之中。
殷紅的血液現實沒過他們的腳背,接著沒過他們的腳踝、膝蓋、大腿、半腰、肩膀……只要他們再往前走兩步,整個人都會淹沒在那灘鮮血中的!
不!
不行!
一定要救下他們!
哪怕只有最后一絲機會,自己都不能放棄!
只是作為臨床藥師的職責!
周雪葵的眼神從動搖逐漸變回堅定:“單星星,你的身體是很好。但是,你的孩子呢?你確定你的孩子的身體也很好嗎?”
“孩子是星星自己懷的,孩子的身體好不好星星當然知道。”
門口的動靜很快引起了陳剛的注意,他從房間里走出來,將單星星護在懷里,狠狠地瞪著這個突然找上門來的藥師。
“周藥師,你現在這樣的行為完全可以被定義為騷擾。我警告你趕緊離開,否則我就報警了。”
周雪葵毫不畏懼地迎了上去:“如果你要報警的話,請盡管去報吧。無論如何,我今天一定要當面和單星星把話說清楚。”
單星星把頭埋進陳剛的胸前,看也不看周雪葵。
陳剛立刻冷笑道:“你看到了吧,星星她不想和你談。”又嘆了口氣,道;“周藥師,你這么堅持,何必呢?”
“或許在你們看來,我的行為很可笑。但是……”周雪葵苦笑了一下,隨即正色道;“單星星是我的病人。身為臨床藥師,我無法眼睜睜地看著我的病人受到疾病的折磨。”
昏暗的巷子中,二樓窗戶中漏出的點點燈光撒將下來,照亮了周雪葵黝黑的瞳仁。
那一刻,仿佛上帝賜下萬千祝福,周雪葵整個人身上都散發著令人矚目的光芒!
“醫院藥師是因為守護而存在的職業。”周雪葵道,“我想要守護我的病人。我想要守護你,單星星。”
時間一時暫停。
原本充滿了煙火氣的老小區像是突然被抽離到了另一個空間中,那些房間里的談話聲、電視里的臺詞聲、窗戶后的鐵鍋翻炒聲……統統都變得模糊起來,最后就像是玻璃窗上的水霧一般,太陽一出來就全都消散不見了。
整個空間中,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幾個人的呼吸聲和心跳聲了。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么長,深深埋在自己丈夫懷中的單星星突然動了動,隨后緩緩地轉過身來。
她線條柔美的眼睛中閃過一絲動容,但很快又被某種強撐出來的堅硬所替代。
“周藥師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單星星道,“但是,我是不會答應你的。這個孩子,是我好不容易才求來的,是我最珍貴的寶貝,我不想失去她。”
“我做不到像你那樣冷血,讓一個無辜的小生命還沒來得及到這個世界上看一眼,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掉。無論如何,我都要把它生下來。”
“你走吧,我是不會去做檢查的。”
說完,單星星關上了門,將周雪葵徹底隔絕在了室外。
一門之隔,便是兩種不同的選擇,兩種不同的未來。
周雪葵想要守護單星星。
但單星星只想守護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周雪葵明白,自己是完全沒有機會了,但她還是忍不住對著緊閉的房門:“或許,我的一切說辭在你眼中看起來都很冷血。”
“畢竟,對我來說,對我們這些醫務工作者來說:一個未出世的孩子就不能算是一個真正的‘人’,只有那個鮮活的產婦才是真正的‘人’,是我們要負責任的對象。”
“所以,我做著一切的目的都很簡單:我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你的孩子能健健康康的。”
周雪葵從包里掏出筆記本,寫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碼,然后將紙條從門縫塞進了房間。
“如果你回心轉意了的話,可以隨時給我打電話,我可以幫你聯系醫生。”
邊野以為周雪葵終于要離開了,但是當他等了十幾分鐘之后,當天氣預報中的小雨變成中雨又變成大雨下下來之后,周雪葵依然靜靜地立在單星星的門前,等待著。
邊野撐著傘走上去:“回家了吧。”
“你先回去吧,我再等等。”周雪葵投去一個歉意的目光,搖了搖頭,“萬一,單星星等一會兒想通了呢?”
邊野怎么可能在這種時候丟下周雪葵一個人不管?
他站在周雪葵身旁,為她撐著傘,一同靜靜地等待著,等著一個可能會出現但實際上大概率不會出現的轉機。
十分鐘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