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任何一個醫務工作者來說,“收企業回扣”都是一項極為嚴重的指責。甚至可以說,這樣的一件事情可以毀掉一個醫務工作者一輩子的前途!
周雪葵萬萬沒想到,自己日日關心患者,有朝一日,居然卻會被扣上這樣一頂帽子!
房間中的空氣都為之一滯。
片刻之后,周雪葵抱著資料快步走出辦公室。
她必須在自己的憤怒爆發之前離開,否則,她不知道自己會在沖動之下做出什么事情來。
……
邊野見到周雪葵的時候,她正站在一間病房外,透過房門上的玻璃窗呆呆地望著里面。
她臉上的表情似喜似悲,既有抽身世外的疏離感,又有俯身入紅塵的入世感。極致的矛盾加上極致的情緒,不僅沒有在她的身上造成混亂的漩渦,反而融合成了一種奇妙神秘的光彩。
輕薄的陽光經過多重反射照在她的身上,竟然將她的身體照出了一種半透明的質感。遠遠望去,如同一尊琉璃觀音相。
“雪葵,你在看什么?”邊野走過去,也跟著從玻璃窗往房間里望了一眼,頓時了然,“是李少群。”
邊野為了跟進臨床試驗的進度,三天兩頭地在醫院里晃悠,對很多病
人也認了個臉熟。
房間中,李少群躺在床上,正吃著媳婦遞過來的削好的蘋果,兒子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一家人有說有笑,氣氛融洽。
周雪葵的眼中閃過一絲羨慕的光:“我外公離世的時候,大概就是李大爺這個年紀。但在我的記憶中,外公每次住院的時候都是唉聲嘆氣的,從來沒有這樣笑過。”
“我童年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外公的□□。外公的病很重,他常常無力地癱倒在竹椅上,按著腹部不斷地□□。”
“小時候家里很窮,外公買藥也是斷斷續續的。有時候有藥吃,有時候沒藥吃。一天吃三次的藥,漸漸地變成一天吃兩次、一天吃一次……最后變成只有不舒服的時候吃一次。”
“但即使是這樣,外公的藥還是常常斷掉。”
“沒有藥吃,身體再疼,也只能硬捱著。”
“捱著捱著,人就不在了……”
周雪葵的手里抱著奧德賽注射液的使用情況調查,里面還有李少群的用藥統計。在李少群住院的這一個多月里,他每天都要用掉2ml奧德賽注射液。
光這一項,就用掉了接近6000元。
這樣的一大筆藥費,是以前的外公和小葵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數字。
想起外公,周雪葵的眼中開始閃現出盈盈的淚光:“你說,為什么世界上有些藥那么好又那么貴呢?”
“它好到,每一個生病的人都想要用它;卻又貴到每一個生病的人都用不起它。這個世界上,難道就沒有又好又便宜的藥嗎?”
周雪葵的聲音輕柔,飄飄渺渺,仿佛在問身邊的邊野,又仿佛在問她自己。
在冷靜下來之后,周雪葵也曾仔細地思考過。
她不是不能理解劉東建主任的做法,但同時她也無法說服自己那樣的做法是正確有效的。
不僅如此,還有劉東建主任提出的那個問題不斷地在她的腦海中回響。
“按照一個患者用藥15天來計算,一天用10ml奧德賽注射液。一天的花費是600元,15天就是9000元。”
“患者在使用奧德賽注射液之外,還要用其他的藥物,還有其他的花銷。這樣算下來,住院半個月,兩三萬就輕輕松松地花出去了。”
“中國還有六億人每月的收入不到一千元。這些人,怎么負擔得起9000元的藥費,怎么負擔得起兩三萬的治療費?”
一遍一遍又一遍,不斷地在她的腦海中回響,不斷地讓她認識到自己的弱小和無力。
明明是藥學專業的人,明明是離藥最近的人,明明已經不再是小時候那個無能為力的人了,但在真正面對難題的時候,卻依舊像小時候那般無能為力。
這樣的自己,到底算什么?
還能算是一個合格的醫院藥師嗎?
“怎么會沒有又好又便宜的藥?”
就在周雪葵頹喪到快要自我厭棄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一個極為溫柔的聲音。
那聲音說出來的話,輕巧又簡短,卻如同一道威力無窮的圣光,穿云破霧帶來了無盡的希望。
“我的公司現在正在進行臨床試驗的藥,就是又好又便宜的藥。你可以期待一下。”
邊野微微側頭,薄唇微勾,眼角眉梢全是自信與鼓勵。
周雪葵側頭望向邊野,半晌,也勾起了唇角,輕聲道:“嗯。”
藥學的人啊,一代又一代,一人又一人。
從研發到生產再到使用,
就是這樣不斷地努力著,
努力為患者來帶又好又便宜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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