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難以回答的問題呀……”
季平輕輕地嘆了口氣,無奈地笑了笑:“無論我說什么,聽起來都像老太婆在哄騙無知少女吧?”
秦九結沒想到都這種時候了,季平居然還能開玩笑。她先是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著季平,然后在四目相對中逐漸被季平的微笑感染,也忍不住露出了一個微笑。
笑著笑著,秦九結突然發現,自己原本緊張的情緒似乎在不知不覺間消散了。
這個時候,秦九結終于明白了季平這樣說話的意義,也體會到了那份獨屬于季平的智慧和溫柔。
季平提議道:“我做主,明天上午放你半天假,你也去參加糾紛辦的院內討論會吧。醫院藥師這個職業到底有沒有繼續下去的意義,就由你自己去判斷。”
第二天,秦九結準時來到了糾紛辦會議室。
會議室中,早已坐了不少人。
最上面的主位處,坐著職位最高的副院長王少清,以及糾紛辦主任張品。下首左側坐著藥劑科主任林勇、臨床藥學小組組長姚護、藥物臨床試驗小組組長羅會江,下首右側坐著一些內分泌科的醫生、護士,以及一些秦九結不認識的醫務人員。
最下面的下首處,周雪葵孤零零地坐在長桌短邊的后面,像極了被法庭中被審問的犯人。
秦九結一進會議室,就被里面嚴肅壓抑的氣氛給唬住了。只能縮著脖子,默默地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窩著。
院內討論會開始之后,糾紛辦主任先是簡單地介紹了一下事情的起因,然后便說道:“我們這次把大家召集起來開會,就是想要討論一下對周雪葵藥師的處罰。”
林勇主任立刻開口:“張品主任,只是患者家屬投訴了就要直接給我們科的周雪葵藥師進行處罰了嗎?這樣做,未免太偏頗了吧?就算是打官司,法官也要聽完原告、被告兩方的話再做判斷吧?正好今天大家都在,不如就讓我們聽聽周雪葵這邊的話吧。”
“林勇主任說得對,還是應該給周雪葵老師一個說話的機會。”
出乎所有人預料,最先開口接話的并不是糾紛辦張品主任,而是王少清副院長。
林勇心中突地一跳,一種不詳的預感涌上心頭。果然,王少清副院長下一秒說的話,給在場幾乎所有藥劑科成員的心頭都蒙上了一層陰影。
王少清副院長:“這樣吧,我就針對這件事中的幾個重點的地方提幾個問題。周雪葵,你是否在患者明確告知你她已經吃過藥的前提下,試圖強行打開患者的私人抽屜,查看她的用藥情況?”
周雪葵緩緩地站起身來。會議室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那一瞬間,盡管那些目光沒有一道落在自己的身上,但秦九結依舊感到似乎都有千鈞的力量壓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在巨大的壓力之下,秦九結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動也不敢動。
反觀處于漩渦中心的周雪葵,不僅一如既往地站了起來,而且一臉平靜、鎮定,沒有絲毫的慌亂。
秦九結頓時星星眼:這樣強大的心理素質,真是讓人欽佩不已!
但秦九結欽佩之后又忍不住擔心,王院長專門選這種自由度小的問答方式、又專門提出這種帶有偏向性的問題,周雪葵只要稍不注意,很容易就掉進坑里了。
周雪葵,到底會怎么應對呢?
這不僅是秦九結心中的疑問,還是現場所有人心中的疑問。
??
??周雪葵也很明白這個問題中的坑。
最好的辦法當然是矢口否認,反正病房中又沒有監控,只要打死了不認賬,最后只憑著患者家屬的一面之詞,也不會真的讓她受到什么很嚴厲的處罰。
但是,要讓周雪葵在關于患者的事情上撒謊,那就相當于讓她親自踐踏自己作為醫院藥師的尊嚴。
無論如何,她都辦不到。
因此,在稍微的沉默之后,周雪葵看著王副院長,沉聲道:“是的。”
王副院長勾起了嘴角,繼續問道:“因為這件事,你還和患者以及患者的家屬發生了劇烈的沖突?”
周雪葵抿了抿嘴唇,繼續答道:“是的。”
王副院長的肩膀放松下來,臉上的笑容不斷擴大:“到最后,你也沒有為你的無禮行為向患者以及患者家屬道歉?”
周雪葵靜靜地望過去,平靜地答道:“是的。”
仿佛一塊泰山般沉重的巨石一下子砸在心口,秦九結又是心疼又是著急。
周雪葵老師怎么能這么老實地全部答“是”呢?這不是自己主動給敵人遞刀子嗎?
林勇主任也有些著急了,插話道:“王院長,周雪葵雖然在查看抽屜的這件事情上的確和患者以及患者家屬起來沖突。但她堅持要查看抽屜,是因為懷疑患者未按醫囑服藥。”
“而之后的一系列事情也表明了,周雪葵的懷疑是正確的。正是因為周雪葵的堅持懷疑,患者才能夠正確地使用藥物,患者的病情才能得到極大地緩解……”
林勇主任試圖挽回局勢:“縱觀整件事,周雪葵雖然前期有錯,但后期的功勞更大。功過相抵,我認為周雪葵不僅不應該受到懲罰,反而應該得到醫院的嘉獎。”
話音剛落,王副院長就低低地笑了起來。他拉下眼鏡,銳利地看向林勇主任,道:“醫學是一門可以功過相抵的學科嗎?”
“一位醫生,哪怕他救活過一百個病人、一千個病人甚至一萬個病人,但只要他害死過一位病人,他也必須要為這唯一死去的病人負責。”
“周雪葵雖然只是個藥師,但道理都是一樣的。”
說著,王副院長又轉過頭來,意味深長地望著周雪葵:“你說是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