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不信,搞出這么大陣仗,耗費如此巨資,賬目上能沒有一絲一毫的破綻!
于青的臉上依舊沒有波瀾。
“遵命。大人,請隨我來。”
在一間干凈整潔的文書房內,數十本厚厚的賬冊被整齊擺放在陳蕪面前。
陳蕪隨手拿起一本,飛快翻閱。
字跡工整,條目清晰。
他指著其中一頁,厲聲發問:“七月三日,入庫精鐵一萬斤,北平不產鐵,這一萬斤鐵從何而來?可有工部調撥文書?”
他問得又快又急,這是審訊犯人時常用的手法,意在打亂對方的節奏。
然而于青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回大人,此批精鐵非工部調撥,乃是從草原走私商隊手中繳獲,因其品質上乘,司主特批,折價充入軍械坊,相關卷宗在繳獲物資處置冊第三卷,可供大人隨時查閱,折價銀兩已全數上繳北平布政司,有回執為證。”
陳蕪的手指一頓。
他又翻到一頁,上面記錄著一筆巨大的油脂消耗。
“購置如此多的牛油和桐油,用來保養兵器?未免太過奢侈!這筆開銷,怕是能給三軍將士換兩茬新衣了!”
“回大人,”
于青的聲音依舊平穩:“油脂大部分并非購置。我北平軍墾農場,今年牛羊養殖大有盈余,此為肉食供應后的副產品。至于桐油,司主與西蜀商會達成協議,以我部淘汰的戰馬交換,雙方互惠互利。所有交易均有記錄,且低于市價三成。”
拳頭再次打在棉花上。
不,比棉花還難受。這根本是一堵無形的氣墻,他用盡全力,對方卻紋絲不動,反而將他的力道盡數反彈回來。
陳澈抽查了十幾處他認為最可能出問題的賬目。
從軍糧消耗到工匠薪酬,從馬匹草料到弓弦損耗。
于青對答如流。
每一筆賬,都有源頭,有去向,有旁證。
形成了一個完美閉環。
陳蕪越查越是心驚,越看越是膽寒。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天衣無縫了。
這說明江澈已經將整個北平的軍、政、農、商,擰成了一股繩。
打造了一個高效、精密、自給自足的戰爭機器!
他哪里是在貪腐。
他分明是在用一種近乎恐怖的效率,將朝廷撥下的每一分錢、流入北平的每一種資源,都壓榨出了百分之二百的價值。
全部投入到了這支軍隊的建設中!
陳蕪“啪”地一聲合上賬冊。
在軍械和賬目上,他輸得一敗涂地。
他感到一陣暈眩。
自己帶著圣旨,手握欽差大權,本以為是猛虎下山。
結果卻像個闖進巨人國度的侏儒,每一步都顯得那么可笑和無力。
不行!
他絕不能就這么認輸!
若是就此灰溜溜回去,他陳蕪將淪為整個朝堂的笑柄!
“紙面文章,做得再漂亮,也只是紙面文章。”
“兵,是用來打仗的!不是用來看的!我要去軍營,看看你北平的兵,是不是也和這賬本一樣,‘天衣無縫’!”
他刻意加重了“天衣無縫”四個字,充滿了譏諷。
這是他最后的陣地。
裝備可以偽造,賬本可以做平,但幾十萬大軍的精氣神,一個普通士兵的行舉止,絕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偽裝出來!
只要讓他抓到一個士兵甲胄不整。
抓到一個軍官口出怨,他就能將此事無限放大,撬開江澈這堅硬的龜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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