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親王妃被昭衡帝當眾點名,臉色倏然泛白。
殿內絲竹管弦不絕,可周遭的命婦妃嬪都聽到昭衡帝聲音里的慍怒后,齊刷刷地往端親王妃這邊看來。
端親王妃起身離席,她強自鎮定地走到御座前恭敬行禮。
“皇上息怒,臣婦……臣婦一時失,只是見宴會熱鬧,想起了些舊事,絕無他意,請皇上恕罪。”
昭衡帝目光冷冽,他俯視著端親王妃,任由她矮身跪著,并未立刻叫她起身。
皇帝的沉默,讓不遠處的樂師也識趣地停止了演奏,殿內頓時安靜了幾分。
“舊事?”
昭衡帝在一片肅靜中緩緩開口,音色微冷,趁著安靜的大殿,足以讓每個人聽清。
“有些舊事,提多了無益。”
“瑾貴妃操持宮務,是皇后病中托付,朕亦贊同,她盡心盡力,力求完美,是為了讓朕,讓各位皇室宗親、股肱之臣過個好年這份心思,朕看在眼里。”
“端親王妃,你覺得呢?”
畢竟端親王妃乃是命婦,昭衡帝不便太過嚴酷地批評。
不過,昭衡帝的這番話,看似平淡,實則敲打意味十足。
他重申水仙如今操辦除夕宴,乃是皇后體弱多病之故,而非竊弄威權。
端親王妃頭垂得更低,羞愧難當道:“皇上說的是,是臣婦糊涂失……瑾貴妃娘娘賢德能干,今日宴會處處周全,臣婦欽佩不已。”
端親王也從席間起身,上前一步道:“皇兄息怒,是臣弟沒有教導好她,除夕宴乃是瑾貴妃的心血,萬不可因賤內擾了大家性質。”
他風度翩翩,反躬自責,倒是讓人不好再責怪下去。
昭衡帝淡淡頷首,睨著端親王與其王妃,冷聲道:
“知道就好,起來吧,今日除夕,莫要掃了大家的興。”
端親王妃謝恩起身,退回座位時,她滿面羞愧,連腳步都虛浮好似無根。
然而,無人看到的角落里,她低垂的眼簾下飛快地掠過一抹冰冷的譏誚。
她隔著喧囂的人群,望了一眼坐于上首,錦衣華服、光彩照人的水仙。
端親王妃憶起前些時候皇后娘娘的囑托,她垂眸掩去眸底的一抹寒意。
且讓你再高興片刻,皇后娘娘的安排已然就位,這恐怕是你最后的風光了!
宴席繼續,絲竹再起,氣氛似乎恢復了熱鬧。
水仙坐在昭衡帝身側,將他方才的維護聽得清清楚楚。
水仙能感受到從下面投來的或是艷羨或是嫉妒的目光。
身為妃嬪,能得到皇上在大庭廣眾下的出維護是極風光的一件事,這代表了皇上對她的寵愛。
然而,水仙此刻心中并無多少感動,反而生出些謹慎來。
端親王妃刻意提及先皇貴妃,用心堪稱險惡!
先皇貴妃曾是先帝寵妃,卻因干預朝政、生活奢靡無度而獲罪,最后凄慘收場。
端親王妃將她與先皇貴妃對比,不就是想在皇上的心中留下她與先皇貴妃類似的暗影。
水仙心知,這事若是現在不解決,定然會在之后反噬。
她來到昭衡帝身邊,接過一旁內侍的銀箸,親自為昭衡帝布膳,聲音輕柔。
“皇上嘗嘗這個,是御膳房新想的做法,用高湯煨了鮮蔬,清爽解膩。”
昭衡帝用了,緊接著賜她在旁邊坐下。
水仙沒有驟然提起先皇貴妃,而是從今日除夕宴提起:“今日的節目,皇上覺得可還入眼?”
她聲音柔和,“臣妾顧念著近日淮西雪災,節目安排的都是小而精致的,節省下來的銀錢也能賑災救民。”
“剛才拓跋妹妹的胡旋舞,臣妾瞧著很是活潑灑脫,皇上覺得如何?”
昭衡帝聞,目光落在她柔美的側臉,又看了看席間其樂融融的景象。
他聽到她提起今日宮宴,想到她近日處理宮務的井井有條,心中因剛才端親王妃提到的先皇貴妃而泛起的波瀾稍稍平復。
是啊,仙兒行事風格樸素務實,與記憶中先皇貴妃那般窮奢極欲、張揚跋扈截然不同。
他神色不自覺地緩和下來,點頭贊道:“甚好。”
“仙兒費心了,今日一切都很好。”
昭衡帝握住她執箸的手,清朗的眉宇變柔,靠近她耳邊輕聲囑咐著讓她多吃點。
水仙含笑點頭,眸底浮現的,是清晰可見的愛意。
臺下眾人將帝妃這番溫情互動看在眼里,心中各有計較。
無論在座的諸位如何不屑水仙的出身,此刻都不得不承認,這位瑾貴妃圣眷正濃,地位更是穩固。
坐在德貴妃下首的婉妃,掩唇對德貴妃低語,似是為德貴妃打抱不平。
“都是貴妃,怎么姐姐這般沉靜,倒讓一個后來居上的小丫頭出盡了風頭?”
德妃手中銀箸微微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夾起一塊吃食。
她的眼神始終平靜無波,仿佛沒聽見婉妃的話,也仿佛對眼前的榮寵紛爭毫無興趣。
雖然與水仙同為貴妃,她好似那祭臺上供著的玉佛,向來不爭不搶,宛若已經修掉了七情六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