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陽心里那盤棋卻越撥拉越清晰。
下套子,就得找對地方。
紫貂愛鉆石頭砬子縫兒,愛在倒木圈子里頭做窩,尤其喜歡那種背風向陽、旁邊有老松樹的地方,松籽是它零嘴兒。
這季節,雪大,蹤跡反而好找!
想到這兒,他不由得又加了一手油門,破舊的挎斗子吼叫著沖上了回村的土路。
推開自家院門,一股濃郁的魚湯混著貼餅子焦香的熱乎氣兒撲面而來。
三小只已經醒了,在炕上玩鬧。
李錚坐在炕沿,捧著個大海碗,正吸溜著最后一口熱湯,鼻尖還紅著,但精神頭十足。
“師父師娘!回來啦!”李錚看見陳光陽,立刻放下碗,跳下炕。
眼睛亮晶晶的,“師娘熬的魚湯真鮮!給宋姨送去了?”
“嗯,送去了。你宋姨那精神頭,比咱爺倆撈魚那會兒還足,抱著罐子就灌,跟梁山好漢下山似的。”
陳光陽把狗皮帽子扔炕上,搓了搓凍僵的手,湊到灶膛口烤火。
沈知霜端著個空碗出來,接過話:“鐵軍那身子骨是真硬實。鍋里還溫著湯,給你盛一碗?”
“先不忙。”
陳光陽擺擺手,眼神示意了一下李錚,又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棉襖口袋,“錚子,穿上襖,跟我出來一趟,有點事兒。”
李錚一看師父那眼神,麻溜地套上厚棉襖,。
著陳光陽走到當院背風的墻根兒下。
院子里掃干凈雪的地面,又被寒風刮上了一層細白的浮雪。
陳光陽掏出從供銷社買回來的東西,攤在掃開雪的地面上。
細鋼絲盤成一圈圈,閃著冷硬的光。
五副小巧精鋼打造的“挑吊”夾子,簧片繃得緊緊的,透著股陰險的勁兒。
還有那包油紙裹著的硬江米條。
“師父,這是……”
李錚拿起一個夾子,好奇地掰弄著那精巧的機關。
他認得這是逮小獸的夾子,但這么小的,這么精巧的,還是頭回見。
“紫貂。”
陳光陽壓低聲音,吐出的白氣拉得老長,“樸老板那邊,有大老板,點名要頂級的野生紫貂皮,價錢……高的嚇人。”
“紫貂?!”
李錚倒吸一口涼氣,這名字在獵人口中可是帶著仙氣兒的。
“那玩意兒……可不好弄啊!聽老輩人說,滑溜得很,跟鬼影子似的!”
“廢話,好弄還輪得到咱?滿山都是了!”
陳光陽瞪了他一眼,但眼神里是贊許,徒弟知道深淺是好事。
“槍打是沒戲,就得靠這個!”他點了點地上的鋼絲和夾子。
“下套子?”李錚明白了,拿起那細鋼絲,試著拉了拉,韌性十足。
“嗯。下‘繩套’或者用這‘挑吊’。”
陳光陽拿起一個夾子,演示著。
“繩套得下在它必經的窄道上,貼著地皮,越隱蔽越好。
這挑吊呢,得下在它愛去刨食的地方,旁邊還得掛上香餌。咱今兒買的這江米條,硬,油性大,掰碎了摻上點砸開的松籽仁兒,再滴兩滴香油。
那味兒,嘖嘖,對紫貂可比光禿禿的松籽有吸引力多了!”
李錚聽得連連點頭,眼睛放光。
仿佛已經看到那油光水滑的紫貂皮了:“師父,那咱啥時候進山?”
“急個啥!”陳光陽拍了下他后腦勺。
“找貂蹤比下套子還難!它們那腳印兒,跟大耗子有點像,但更秀氣點,五瓣的小梅花兒,在雪地上淺淺的,風一吹就沒了影兒。
得找它們拉屎撒尿的地兒,常在石頭砬子根兒底下、老樹窟窿邊上,那屎橛子細細的,有點發黑,要是能找到帶點漿果籽的,那就更準了!
還有,它們愛在背風向陽的老松樹、大柞樹附近轉悠,樹皮上有時能留下點掛掉的細絨毛,紫黑紫黑的。”
陳光陽一邊說,一邊用手在雪地上劃拉著,模擬著紫貂的足跡和活動范圍。
李錚聽得屏息凝神,把師父說的每一個字都刻進腦子里,這可是真傳的手藝!
“明天!天一亮就走!”陳光陽下了決心。
“帶上干糧和水壺,穿嚴實點,家伙事兒都備齊。咱爺倆,深山的老頂子轉轉,那地方大石頭多,砬子縫深,老松樹也多,沒準能看見紫貂影兒。”
“哎!知道了師父!”
李錚興奮地應著,小心地把鋼絲、夾子和那包珍貴的江米條收攏好。
抱在懷里,像是抱著金疙瘩。
師徒倆回到屋里,灶膛的火映著兩張被寒風和興奮吹紅的臉。
沈知霜端上熱好的魚湯和貼餅子,看著爺倆那心照不宣、躍躍欲試的勁兒。
也沒多問,只是叮囑道:“進山當心點,那紫貂精怪著呢,別空跑一趟還凍夠嗆。”
陳光陽呼嚕嚕喝著熱湯,含糊應著:“知道,心里有數。”
他腦子里,已經全是老頂子那嶙峋的石砬子。
虬結的老松樹,還有雪地上那難以捕捉的、屬于紫貂的淺淺印記。
錢是動力,但這趟山,更是一場對獵人經驗和耐心的極致考驗。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
屯子還沉浸在灰藍色的寒冷中,只有零星的雞鳴狗吠。
陳光陽和李錚已經全副武裝地站在了院門口。
狗皮帽子壓得低低的,厚棉襖外面扎緊了腰帶。
陳光陽背著個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里面裝著鋼絲、夾子、誘餌包、一小瓶香油、斧頭、干糧和水壺。
李錚則扛著那桿長柄抄網改的探路棍,腰里也別著柴刀和短柄冰镩。
要清理深雪或者冰層下的縫隙用得著。
沈知霜裹著棉襖出來,把兩個還溫乎的玉米面貼餅子塞進陳光陽懷里:
“揣著,晌午墊吧一口。早去早回,瞅這天兒,后晌怕是要起風。”
“嗯,知道了。看好家。”
陳光陽點點頭,把餅子揣進懷里最暖和的地方。
他最后檢查了一遍裝備,尤其是那幾副被油紙仔細包好。
簧片抹了薄薄一層防凍油脂的“挑吊”夾子,確認無誤后,朝李錚一擺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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