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二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出了院門,踩著咯吱作響的積雪。
很快就融入了屯子后面那片被白雪覆蓋、沉默而神秘的巨大山林。
寒風卷著雪沫,在他們身后打著旋兒,很快抹平了腳印。
通往老頂子的路被大雪埋得嚴嚴實實。
全靠陳光陽的經驗和對山勢的記憶辨認方向。
李錚緊跟在師父身后,努力踩著師父趟出的雪窩子,眼睛卻像雷達一樣,不斷掃視著周圍。
雪很深,有些地方沒過了小腿肚。
林子里的寂靜被他們的腳步聲和喘息聲打破。
枯枝上時不時簌簌落下積雪,發出沉悶的聲響。
偶爾能看見一串野兔或狍子的蹄印,在雪地上畫出雜亂的線條。
“師父,看那邊!”
走了約莫一個多時辰,李錚低聲叫道,指著左前方一片巨大的亂石堆。
那地方怪石嶙峋,像一群趴窩的黑色巨獸,巖石縫隙被積雪填塞,石壁上掛著冰溜子。
幾棵粗壯的老松樹頑強地從石縫里鉆出來,樹冠頂著厚厚的雪蓋。
“嗯,到了。”
陳光陽停下腳步,眼神銳利起來,像鷹隼般掃視著這片區域。
他摘下棉手套,哈了口熱氣搓了搓有些凍僵的手指。
“仔細點,找背風、向陽的石砬子根兒底下,或者老松樹根部的縫隙。雪要新點的,別被風刮瓷實了的地方。”
師徒二人立刻散開,但又保持著互相能看見的距離。
各自選擇了一片區域,貓著腰,幾乎是匍匐在雪地上,開始了極其細致的搜尋。
時間一點點流逝,只有寒風刮過石縫發出的嗚咽和兩人翻動雪塊、撥開枯草的窸窣聲。
陳光陽的經驗起到了關鍵作用。
他很快在一塊半人高、背風向陽的巨大巖石底部,發現了一處被積雪半掩的凹槽。
小心翼翼地用探路棍撥開表層的浮雪,露出了下面相對松軟的雪層。
他俯下身,幾乎把臉貼到了雪地上,仔細分辨著。
“錚子,過來!”陳光陽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
李錚立刻湊過來,學著師父的樣子趴下。
只見在那巖石底部凹槽的雪面上,靠近潮濕的巖壁處,有幾個極其淺淡、只有指甲蓋大小的小坑。
坑的排列很特別,五個小點組成一個微小的梅花形,非常淺,若非仔細觀察。
幾乎和風吹雪粒砸出的痕跡混在一起。
“腳印!是腳印!”
李錚壓著嗓子驚呼,指著那幾個幾乎被忽略的小坑。
又看向旁邊幾處幾乎被新雪覆蓋但輪廓依稀相似的凹陷。
“小五瓣梅花兒……對路!”
陳光陽眼中精光一閃,他用帶著棉手套的手指。
極其輕柔地拂開腳印旁邊一點積雪,露出了巖石根部顏色略深的土壤。
他捻起一點點湊到鼻尖聞了聞,又仔細看了看。“嗯,有點騷氣兒,尿漬。”
更讓他心頭一跳的是,在巖石縫里,靠近地面的地方。
他撥開幾片枯葉和碎雪,發現了幾粒細小的、顏色深褐發黑、像是小號老鼠屎的糞便顆粒。
他用樹枝小心地撥開其中一粒,里面赫然嵌著一顆極其微小的、未被消化完全的深紫色漿果籽!
“嘿!有門兒!”陳光陽臉上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真正舒展開的笑容。
胡茬上的冰晶都跟著抖了抖,“帶漿果籽的屎橛子!就這附近!錯不了!”
李錚也激動得小臉通紅,師父說的特征,全對上了!
他立刻也學著師父的樣子,更加仔細地在周圍搜尋。
很快,他在旁邊一棵老松樹虬結的樹根縫隙里。
發現了幾根極其細短、在昏暗光線下呈現深紫近黑色、閃爍著特殊光澤的絨毛!
他小心地用樹枝挑起來,遞給陳光陽。
陳光陽捏著那幾根絨毛,對著微弱的天光仔細看了看。
又用手指捻了捻那油滑的手感,肯定地點點頭:
“紫貂的毛!好小子,眼力見兒長進了!”
找到了蹤跡,師徒倆精神大振。
陳光陽立刻開始部署:“這地方背風向陽,離水源不算太遠,又有老松樹,是個好‘坐窩’的地兒。
看這腳印來回的方向,這條石砬子縫應該是它常走的道兒。”
他指著巖石間的一條狹窄縫隙,僅容小獸通過。
他放下帆布包,小心翼翼地取出細鋼絲和工具。
“錚子,學著點。下繩套,就下在這種‘獨木橋’也就是必經的狹窄通道上。”
他選定了巖石縫隙最窄處、靠近地面的一塊微微凸起的石頭后面。
先用小鏟子極其小心地清理掉表層的浮雪,露出下面凍硬的泥土表層。
然后用特制的細長錐子,在凍土上仔細地、近乎無聲地鑿出兩個相距寸許、深約半指的小孔。
接著,他將琴弦鋼絲一頭挽了個極小的活扣圈,穿進一個孔,從另一孔穿出。
形成一個貼著地面的、幾乎看不見的鋼絲環。
鋼絲兩端被他引到旁邊一塊大石頭后面,牢牢地固定在石縫里,繃緊。
最后,他極其耐心地用細雪末、枯草葉和巖縫里的苔蘚碎屑。
將鋼絲環、小孔以及延伸到石頭后面的鋼絲痕跡,偽裝得與周圍環境一模一樣,仿佛從未有人動過。
“看到沒?貼著地皮,越自然越好。這活扣,它爪子一踩進去,稍微一掙,立馬收緊!”
陳光陽低聲講解著,動作輕巧得像在給嬰兒掖被角。
下好這個繩套,陳光陽又看向旁邊一處松樹根部的凹陷,那里積雪較薄,露出一點黑土。
“這里,下個‘挑吊’。”他拿出一個小巧的挑吊夾子,再次清理偽裝,將夾子半埋進土里。
只露出觸發板和帶齒的夾口。
然后掏出誘餌包,掰碎了幾根硬江米條,又用刀把砸開的松籽仁兒細細切碎,混合在一起,滴上幾滴香油。
頓時,一股混合著谷物焦香、松籽油香和香油濃郁氣息的奇特味道彌漫開來,在冰冷的空氣中格外誘人。
他將這誘餌小心地撒在夾子觸發板周圍,又撒了幾粒在夾口里面,最后再覆蓋上一層薄薄的雪和枯葉偽裝。
“這味兒,夠勁兒吧?饞死它個小東西!”陳光陽得意地搓了搓凍紅的手。
兩人又在周圍探查了一番,在另外兩處疑似活動路徑和取食點,如法炮制地下了一個繩套和一個挑吊夾子。
每一個都精心偽裝,務求天衣無縫。
日頭漸漸升高,慘白的光線艱難地穿透厚厚的云層和樹冠,給冰冷的山林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意。
師徒倆忙活了小半天,身上都出了層薄汗,又被寒風一吹,冷颼颼的。
“行了,今兒就到這兒。”
陳光陽直起腰,看著布置好的幾個點,像欣賞自己的杰作。
“這玩意兒急不得,得看運氣。咱撤,過兩天再來‘溜套’。”
他帶著李錚,小心翼翼地清理掉自己來時的腳印痕跡。
盡量沿著來路,踩著石頭或者倒木離開這片區域,避免留下太多人類活動的氣味和痕跡。
紫貂太警覺,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讓它好幾天不再靠近。
回程的路上,李錚依舊很興奮,不斷回味著剛才發現的腳印、糞便和絨毛。
還有師父那神乎其技的下套手法。“師父,你說咱能套著不?”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陳光陽望著遠處被雪覆蓋的山巒,眼神深邃。
“該做的都做了。
剩下的,就看山里頭的‘財神爺’賞不賞臉了。”
他拍了拍懷里冰冷的貼餅子,“走,找個背風地兒,啃兩口,攢點熱乎氣兒好下山。”
陳光陽和李錚踩著厚厚的積雪,尋了處背風的大石砬子后面。
這里三面環著巨大的巖石,只有一面敞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