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陽被夏紅軍這一通夸得有點不自在,他習慣悶頭干事,不太適應這種高調的表揚。
尤其夏紅軍那“英雄模范”幾個字,讓他想起上次在禮堂領獎被敵特盯上的事兒。
他扯了扯嘴角,聲音依舊嘶啞:“夏書記,您快別這么說。
樸老板是我的大主顧,他出事,我生意也癱一大半。再說了,那幫雜碎敢在東風縣綁人撕票,擺明了沒把咱們放在眼里,沒把公安放在眼里!
我撞上了,能不管?換了李衛國、孫威他們,一樣會往里沖!就是碰巧讓我趕上了。”
“碰巧?”
夏紅軍坐回凳子,點了根“大前門”。
煙霧繚繞中,他看著陳光陽,“光陽啊,你就別謙虛了。李衛國都說了,要不是你提前讓那個叫饅頭的去公安局報信,指明了交易地點在亂葬崗,他們也沒那么快能鎖定位置。
更沒那么快能趕到屠宰場冷庫!你這是一手救人,一手布網,雙管齊下!
心思縝密,膽大心細!”
他抽了口煙,繼續道:“劉鐵拐那伙人,李衛國他們審得差不多了。
就是崔大疤愣的拜把兄弟,去年剿匪的漏網之魚!
一直躲在暗處,眼紅樸老板跟你生意做得大,油水厚,又打聽到樸老板…咳…那個…有點小愛好,就設了個‘仙人跳’的局,綁了人,想敲筆大的遠走高飛。十萬贖金是幌子,壓根就沒打算留活口!心是真黑啊!”
樸仁勇在旁邊聽得一陣陣后怕,冷汗都下來了,裹緊了被子。
夏紅軍看向他,語氣放緩:“樸老板,你放心,這幫人一個都跑不了!持槍綁架、意圖殺人,夠他們吃花生米了!
縣里也會進一步加強治安管理,尤其是對你們這些重要投資商的安全保障!
這次的事,是個深刻的教訓,但也請你相信,東風縣依然是投資的熱土,我們縣委縣政府,永遠是你最堅實的后盾!”
樸仁勇連忙點頭,聲音帶著感激:“信…信!夏書記…我…我信!
這次…多虧了政府…多虧了光陽兄弟…等我好了…生意…生意還得繼續做…還得…還得做大!”
“這就對了!”夏紅軍臉上露出了笑容,
“好好養病,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等你們出院了,我做東,咱們好好喝一頓,壓壓驚!”
他又轉向陳光陽,眼神里多了幾分促狹,壓低聲音:“光陽,樸老板這次可是栽在‘褲腰帶’上了,你小子以后也得給我注意點!別學他!
你家知霜同志多好的人,還給你生了倆大胖小子一個閨女!要敢犯錯誤,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陳光陽哭笑不得:“夏書記,您這扯哪兒去了!我有那心也沒那膽兒啊,我家那口子…您又不是不知道。”
他腦海里浮現沈知霜那雙清澈又帶著點執拗的眼睛,心里一暖。
夏紅軍哈哈大笑,拍了拍陳光陽沒受傷的肩膀:“開個玩笑!行了,看到你們精神頭還行,我就放心了。
好好養著,局里和廠子那邊有啥事,讓知霜或者王大拐來找我。需要啥,跟護士說,跟小劉說都行!”他指了指秘書。
又叮囑了幾句注意保暖、按時吃藥,夏紅軍這才起身告辭,風風火火地走了。
留下滿屋子淡淡的煙味和沉甸甸的關懷。
接下來的幾天,日子在醫院里按部就班地流淌。
陳光陽年輕底子好,加上那股子牲口般的恢復力,傷情一天天好轉。
大腿上的刀口開始發癢,那是長新肉的跡象,右臂的骨裂雖然還得固定,但疼痛感減輕了很多。
他閑不住,第三天就能掛著根拐杖在病房里溜達了,還幫著行動不便的樸仁勇倒個水,遞個毛巾啥的。
樸仁勇的恢復就慢多了。
那深入骨髓的凍傷不是鬧著玩的,低燒反反復復。
手腳麻木,稍微碰點涼水就鉆心地疼。
每天除了喝藥,就是灌姜湯,抱著熱水袋焐著,整個人蔫蔫的,話也少了很多。
油餅和饅頭兩兄弟被李衛國安排著,輪流在病房外守著,幫著跑腿打飯。
饅頭每次進來,看到樸老板那慘樣,就忍不住抹眼淚,被油餅低聲呵斥幾句才憋回去。
李衛國和孫威抽空也來了兩趟。
主要是跟陳光陽通報案情進展。
劉鐵拐下巴粉碎性骨折,右臂槍傷,還在重癥監護,但命保住了,等他稍好點就得接受審判,吃花生米是板上釘釘。
另外兩個看守,一個肋骨斷了幾根,一個嚇破了膽,該交代的都交代了,就是劉鐵拐糾集的幾個地痞流氓,沒啥更深背景。
案子脈絡清晰,證據確鑿,算是結了。
“光陽,這次你又幫縣局里鏟了個大毒瘤!劉鐵拐這王八蛋,手上還有人命!”
李衛國說起這個,還是咬牙切齒,“你放心養傷,這案子鐵案,跑不了他!”
陳光陽點點頭:“李哥,孫哥,辛苦你們了。
那屠宰場冷庫…以后得盯緊點,別讓這些雜碎再利用了。”
“放心,已經查封了,縣里在研究怎么處理那塊地方。”孫威保證道。
第七天頭上,醫生給陳光陽拆了大腿傷口的線。
愈合得不錯,粉嫩的新肉已經長了出來,就是留下一道猙獰的蜈蚣似的疤痕。
右臂的石膏還得再固定半個月。
樸仁勇的低燒終于退了,雖然臉色還是蠟黃,手腳也沒完全恢復知覺。
但醫生說凍傷恢復需要時間,可以出院回家靜養了,注意保暖,定期來復查就行。
出院這天,天氣難得放晴。
雖然寒風依舊凜冽,但陽光很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油餅和饅頭早早就來了,還帶來了兩件厚實的新棉大衣。
饅頭小心翼翼地攙扶著樸仁勇,油餅則想扶陳光陽,被陳光陽擺擺手拒絕了。
“不用扶,死不了。”陳光陽自己拄著拐杖,雖然右臂還吊著,但走得很穩當。
他看了一眼被饅頭半架著的樸仁勇,那家伙裹在新棉大衣里,像個行動遲緩的棕熊。
腳步虛浮,眼神還有點發飄,顯然還沒完全從那股寒氣里掙脫出來。
“樸老板,咋樣?能走不?”陳光陽問了一句。
樸仁勇吸了吸鼻子,呼出一大團白氣,聲音依舊有點甕聲甕氣:“能…能走…就是…就是腳下像踩棉花…輕飄飄的…”
他努力想挺直腰板,顯得精神點,但那股子從內而外的虛弱感藏不住。
“正常,凍大勁兒了都這樣,得慢慢緩。”
陳光陽理解地點點頭,“走吧,回家好好焐幾天熱炕頭,比啥藥都強。”
四個人慢慢走出住院部。
剛下臺階,就看見沈知霜帶著李錚,還有王大拐,正站在醫院的院子里等著。
沈知霜一眼就看到陳光陽,快步迎了上來,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她沒說話,只是上下仔細打量著陳光陽,目光在他吊著的胳膊和拄拐的腿上停留了很久,嘴唇抿得緊緊的。
“沒事兒,媳婦,你看,這不全須全尾地出來了?”
陳光陽故作輕松地笑了笑,用沒受傷的左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沈知霜吸了吸鼻子,強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低聲道:“回家再說。”
她轉向樸仁勇,也禮貌地點頭問候:“樸老板,您也受苦了,多保重身體。”
樸仁勇有點尷尬,訕訕地點頭:“謝…謝謝弟妹…給你們…添麻煩了…”
王大拐拄著拐棍過來,看著陳光陽,重重嘆了口氣:“你啊!就是個屬牲口的!下次再這么玩命,看我不拿拐棍抽你!”
話是責備,但那關切的眼神藏不住。他又對樸仁勇道:“樸老板,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回去好好養著,生意上的事兒不急。”
李錚則默默走到陳光陽身邊,想幫他拿東西。
發現師父兩手空空,只好小心翼翼地虛扶著師父沒受傷的那邊胳膊,眼神里滿是心疼和后怕。
陳光陽還沒回到家,就看見了昏黃的光暈在風里打著擺子,映出三個扒著門框、凍得小臉通紅的身影。
“爹……!”
小雀兒的哭腔第一個撕破了暮色里的寂靜。
小丫頭像只受驚的雀兒,炮彈似的沖過來,一頭扎進陳光陽沒受傷的那邊懷里。
力道大得陳光陽一個趔趄,幸虧手里的榆木拐杖杵得結實。
“慢點!小雀兒!別撞著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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