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陽半跪在冰窟窿邊緣,冰冷的濕氣撲面而來,帶著濃重的水腥味兒和淤泥味。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穩住心神。
急沒用,撈不到活魚,一切都是白搭。
他眼神專注,如同鷹隼盯著水面,雙手穩穩握住抄網的長柄,手臂一沉,將碩大的網口猛地插入那翻滾著冰碴和淤泥的渾濁冰水里!
網口入水,阻力很大。
他手腕一擰,腰腹配合著發力,開始在水下以一種特定的節奏攪動、探尋。
抄網在水里劃著圈,攪起更多的泥漿,冰水順著網柄流下來,瞬間就在他袖口和棉襖前襟凍成了冰殼。
他完全顧不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水下網口傳來的觸感上。
李錚緊張地蹲在一旁,雙手按在冰冷的冰面上穩住身體,眼睛死死盯著水面和師父的動作。
他學著師父的樣子,努力調整呼吸,隨時準備接應。
冰水刺骨,凍得陳光陽握柄的手指漸漸麻木。
攪動了幾下,網里似乎只有冰冷的水流和爛草根。就在他心里那點焦躁又開始往上拱的時候……
手下猛地一沉!
抄網里傳來一陣劇烈而熟悉的、細密又掙扎的撞擊感!
不是一條,是一群!
“有了!”陳光陽低吼一聲,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驚喜和一絲顫抖。
他雙臂肌肉瞬間繃緊,爆發出全身力氣,借著水流的浮力,猛地將抄網向上提!
“嘩啦……!”
沉重的抄羅子帶著大片水花破水而出!
渾濁的冰水瀑布般從網眼瀉下,落在冰面上瞬間成冰。
而在那特制的大網兜里,十幾條銀白色的身影正在瘋狂地扭動、甩尾、蹦跳!
在雪地的映襯下,那巴掌寬的銀鱗反射著慘淡的天光,格外耀眼!
清一色全是巴掌寬、筷子長的鯽瓜子(鯽魚)!
大的足有半斤多,小的也有二三兩!
它們被冰冷的庫水凍得有些發僵,但離水后接觸到更冷的空氣,求生的本能促使它們爆發出最后的力量,在網底噼啪亂跳,銀鱗亂閃,甩出的水珠和冰碴子濺了陳光陽一臉一身。
一股濃烈的、帶著冰寒氣息的鮮腥味兒瞬間彌漫開來。
“成了!師父!好大的鯽瓜子!”
李錚激動得差點跳起來,聲音都變了調,凍得發紫的小臉上綻開狂喜。他趕緊把旁邊帶來的柳條筐拖到冰窟窿邊上。
陳光陽看著網里活蹦亂跳的銀鱗,心頭那塊壓得他喘不過氣的大石頭,終于松動了一絲縫隙。
他咧了咧嘴,想笑,卻發現臉頰被凍得僵硬。
他不敢耽擱,迅速將沉甸甸的抄羅子移到柳條筐上方,手腕一抖一扣……
“噼里啪啦!”
十幾條肥碩冰冷的鯽瓜子像下餃子一樣滾落進柳條筐里,在筐底兀自不甘心地扭動彈跳。
銀白的魚鱗和青黑的魚背在柳條縫隙間時隱時現。
“快!再撈!越多越好!”
陳光陽的聲音依舊急促,但多了幾分沉穩的底氣。
他顧不上擦臉上的冰水,立刻又把抄網探入冰窟窿。
這一次,他動作更快,攪動得更深、更狠。
冰水混著泥漿不斷被帶上來,網柄越來越沉,每一次提網,都伴隨著令人心安的沉重感和噼啪的魚尾拍打聲。
李錚也來了勁兒,幫著師父把撈上來的魚倒進筐里,手凍得通紅也顧不上了。
眼睛緊盯著水面,恨不能自己下去撈。
柳條筐里的魚越堆越高,銀閃閃的一片,估摸著得有二十多斤了。
陳光陽第三次將沉甸甸的抄網提離水面,又是一網肥碩的鯽瓜子。
就在他準備倒魚時,腳下突然傳來一陣令人心悸的“咔嚓”聲!
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像是什么東西在冰層深處斷裂了!
陳光陽和李錚同時僵住!
陳光陽反應極快,幾乎是憑著本能,身體猛地向后一仰,同時低吼:“退!”
李錚也嚇得一個激靈,手忙腳亂地跟著師父向后挪了兩步。
兩人驚魂未定地低頭看去。
只見剛才陳光陽一直跪著撈魚的那塊冰面邊緣,一道新的、半尺多長的裂紋赫然出現,正從冰窟窿邊緣向著他們之前鑿冰的方向延伸!
渾濁的黑水正順著裂縫滋滋地往外冒!
“操!”陳光陽忍不住罵了一句,額頭瞬間沁出冷汗,又被寒風凍住。剛才太過投入撈魚,身體重心壓得太靠前了。
這老鴰泡靠近蘆葦根的地方,水底爛泥多,冰層看著厚,其實里面可能有空洞,最是不穩當!
“師父…冰…”
李錚聲音都抖了,小臉煞白,看著那滋滋冒水的裂縫,眼神里充滿了后怕。他想起了水庫那個差點要了他命的冰窟窿。
“沒事!離遠點!”
陳光陽穩住心神,眼神迅速掃過那裂縫,判斷著它的走向和危險性。
裂縫暫時沒有快速擴大的跡象。
“夠用了!這些鯽瓜子夠熬幾鍋湯了!”陳光陽當機立斷,指著已經快裝滿的柳條筐,“把繩子解開!收拾家伙!回!”
李錚用力點頭,趕緊去解腰間的麻繩,又飛快地拔起插在雪地里的冰镩子。
陳光陽則小心翼翼地將抄羅子里最后幾條魚倒進筐里,濺起一片帶著腥氣的冰水珠。
他拖著沉重的柳條筐,沿著來時踩出的腳印,一步一步,更加謹慎地退向岸邊。每一步都踩得異常踏實,眼睛死死盯著腳下的冰面。
直到雙腳終于踩上凍得梆硬的泡子岸邊土地,陳光陽才長長地、從肺腑深處吐出一口濁氣。
那口一直提著的氣終于松了下來。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內衣,被風一吹,透心涼。
他回頭看了一眼冰窟窿和那道裂縫,眼神復雜。
“走!回家!”他抹了把臉上的冰水混合物,彎腰一把提起那沉甸甸、裝滿了活蹦亂跳鯽瓜子的柳條筐。
那筐魚入手冰涼刺骨,卻又沉甸甸的,帶著生的希望。
李錚也扛起冰镩子,抱著抄羅子,緊緊跟在師父身后。
風雪似乎更大了些,但兩人歸家的腳步,卻比來時更加沉穩、有力。狗皮帽子上已積了一層薄雪,很快又被風吹落。
回到家之后,三狗子和二埋汰那邊已經心有靈犀的,抓了四五只鴿子過來。
就連黃大河那邊,都送過來六只豬蹄子!
陳光陽咧了咧嘴,有了這么多好東西,他不信媳婦還能不下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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