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之中，所有修士都陷入了呆滯。
還沒能從剛才突然發生的空間變幻的奇怪事情中，反應過來。
便發現自己已身處一片陌生的環境之中。
那些山川河流都已經消失了，那些各種暴亂的法則之力也已經不見。
只有無窮無盡的混沌之氣，只有虛無。
短暫的靜默之后，有人最先反應過來，劫后余生的情緒沖垮了理智的堤壩。
“出來了！我們真的出來了！”
一個聲音打破了死寂，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層層漣漪。
“天尊大會結束了？我們活下來了？”
“哈哈！不用死了！我們不用被當成食物了！”
狂喜的呼喊在人群中蔓延開來。
但這份喜悅并未感染所有人。
青冥天尊、寂滅天尊、千目道君這些正在秘境中苦苦支撐的天尊級強者。
此刻臉上寫滿了錯愕與不解。
“這是怎么回事？”
青冥天尊周身繚繞的清氣尚未完全收斂，他環顧四周，眉頭緊鎖。
“鑰匙還沒有集齊，為何我等會被強制傳送出來？”
“所有人都出來了……這不符合創始元靈定下的規矩。”
寂滅天尊的聲音干澀，他能感覺到。
自己剛剛還在與之纏斗的劇毒藤蔓所留下的枯敗氣息，正從神魂中快速消退。
“究竟發生了什么？”
他們的疑問很快得到了一個答案。
一個讓他們寧愿永遠不要知道的答案。
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那片混沌的中央時。
一切喧囂與疑問都戛然而止，化作了深入神魂的冰冷與茫然。
一個龐大到無法用任何語去形容。
無法用任何神念去丈量的身影。
占據了他們的全部視野。
那便是創始元靈！
他們一直以來所奮戰、所取悅、所恐懼的最終主宰！
可為何會以如此直觀的形態，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
如此令人絕望！
一種遠比被吞噬更為恐怖的不祥預感，扼住了每一位修士的心神。
楊眉也在這片混亂之中、
他只覺得眼前一花，秘境中那頂天立地的巖石巨人便消失無蹤。
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旁面色如常的玄極天尊、
回想起剛才正是對方在空間崩塌的瞬間拉了自己一把，心中生出幾分后怕。
不過，他們倆人是敵非友，對方為何會救他？
楊眉想不明，也沒有太過在意。
目光已經迅速掃過全場。
很快便在眾人前方，看到了那個獨立于世、手持庚金道劍的身影。
“尊主！”
楊眉心中那塊懸著的巨石轟然落地。
他也顧不得掩飾，連忙帶著驚魂未定的赤明子幾人，快步飛到吳天身后。
無論發生了什么變故。
只要這位至高無上的存在還在這里，天就塌不下來。
吳天的眉頭緊緊鎖起。
他的目光雖然也落在那巨大的創始元靈身上。
但更多的神念卻如同無形的巨網，瘋狂地掃視著周圍的每一寸混沌虛空，探查著每一個生靈的氣息。
鴻鈞不在！
他反復確認了數遍。
被傳送出來的所有人中，從天尊到普通修士，根本沒有鴻鈞的身影。
以鴻鈞的實力和謀算。
絕不可能在區區秘境中悄無聲息地隕落。
那么，解釋只有一個。
那個老家伙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跟著大部隊一起出來。
他必然還滯留在天尊戰場。
或者說，創始元靈的體內某處，正在執行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秘密計劃！
“這老狐貍……”
吳天心中冷哼，鴻鈞的算計總是如此。
藏在最陰暗的角落，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發動，讓人防不勝防。
自己決不能有絲毫松懈！
就在這時，異變再生。
那龐大無比、仿佛與混沌同壽的創始元靈身影。
毫無征兆地劇烈顫動了一下。
從那模糊的面容深處，發出一陣沉悶如雷鳴的咳嗽聲。
緊接著。
在所有人呆滯、錯愕、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下。
創始元靈猛地張開了巨口，噴出了一大團鮮血！
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傻了，神魂仿佛被凍結，大腦徹底停止了運轉。
創始元靈……吐血了？
那個開創了靈界，執掌著萬物生滅。
在他們心中如同天道化身一般至高無上的存在……受傷了？
還在吐血？
這太荒謬了！這絕對不可能！這一定是幻覺！
一定是剛才在秘境中受創過重，心神失守產生的錯亂幻象！
然而。
那彌漫在混沌虛空中的血液，正無比真實地沖擊著他們的感官與認知。
瑤光天尊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煞白，再無一絲血色。
她猛地回想起在劍域山巔。
透過天空那道猙獰的裂口所看到的、蠕動著的鮮紅血肉。
以及吳天最后斬出的那一道凝聚萬法、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歸于混沌的劍光。
一個讓她靈魂都在戰栗、幾乎要當場崩潰的猜測。
不可抑制地從心底浮現。
她顫抖著手指，指向那團仍在侵蝕虛空的血液，另一手猛地指向吳天。
聲音因為極致的恐懼與激動而變得尖利扭曲：
“是……是他！是那個混元道人！”
“在葬劍淵秘境……他擊敗了創始元靈陛下的最終化身，他那一劍的力量……傷到了創始元靈陛下的本體！”
“什么？！”
“這不可能！！”
“瑤光你瘋了！胡說八道！創始元靈陛下何等存在，豈是區區一個混元道人能傷到的？！”
青冥天尊、寂滅天尊、千目道君等人聞。
如同被踩中了尾巴的貓，立刻發出厲聲反駁。
他們根本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這徹底顛覆了他們自誕生以來億萬年所建立的全部認知。
但是……如果不是這個解釋，創始元靈為何會突然吐血？
為何所有秘境會毫無征兆地崩潰？
為何所有人會被不合規矩地強制傳送出來？
除了有一股超越了規則的恐怖力量，直接干擾了天尊大會的進程。
甚至重傷了大會的主宰者，還能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他們不愿去相信。
可眼前無法辯駁的事實和瑤光天尊那之鑿鑿的指證。
又像兩只無形的大手，逼迫他們去面對這個恐怖的可能性。
一時間。
所有人看向吳天的目光，都充滿了極致的驚駭、恐懼。
以及一絲他們自己都無法喻的復雜情緒。
楊眉和赤明子等人也是目瞪口呆。
楊眉雖然對吳天的強大有著近乎盲目的信心。
但也覺得這件事情實在有些超乎想象。
吳天確實強得沒邊，可這……這才進去多久？
就直接把此界的主宰給打得當眾吐血了？
而且看尊主此刻凝重的臉色，似乎情況也并不像表面那么簡單。
就在這片極致的混亂、震驚與難以置信的氛圍中。
一陣笑聲突兀地響起。
起初是低沉的、壓抑的輕笑，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喉嚨里滾動。
隨即迅速放大，變成了一種毫無顧忌、歇斯底里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的源頭。
正是那巨大的創始元靈身影。
他雖然還在咳嗽，還在吐血，但那笑聲中卻充滿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瘋狂。
以及……一種難以形容的愉悅。
所有人都被這反常的笑聲弄得更加恐慌不安。
他明明受了傷，為何還在笑？
這完全不合常理，比他發怒更讓人恐懼。
唯有吳天。
在聽到這笑聲的瞬間，臉色凝重，目光穿透混沌，仿佛要將那巨大身軀內的每一寸構造都解析清楚。
他向前踏出一步，腳下虛空凝固，一股沛然氣勢沖散了周圍的混亂。
聲音響起，沒有動用法力，卻如洪鐘大呂，壓過了那癲狂的笑聲，在每個生靈的元神中清晰炸開：
“別笑了！”
“你明明有能力阻止那一劍！”
“卻撤去了最后的防御，任由劍意貫穿你的身體。”
“你故意承受這一擊……為什么？！”
吳天的喝問如同一道驚雷，劈開了混沌中的所有雜音。
陷入各種混亂思緒的眾人猛然一滯，思維仿佛被強行拉回。
故意受傷？
創始元靈是故意讓混元道人傷到的？
這個念頭比創始元靈意外受傷
更讓他們的神魂感到一種無法理解的戰栗和深沉的不安。
果然。
那瘋狂的笑聲緩緩停歇。
創始元靈巨大的面孔上。
那亙古不變的淡漠神情，被一種極度復雜的神色所取代。
其中混雜著追憶往昔的滄桑和深入骨髓的無聊。
他并未因吳天的質問而顯露怒意。
反而像是終于找到了一個能夠對話的存在，用一種帶著品味和感慨的語調，緩緩說道：
“阻止？吾為何要阻止？”
“太無聊了……在這些漫長到失去計量的歲月里，在這些不斷重復上演的紀元輪回中，吾實在是太無聊了。”
“一切都遵循著既定的軌跡，一切都清晰得毫無趣味。”
“吾甚至已經忘記……上一次感受到‘疼痛’是什么時候？”
“上一次因為受傷而流淌出血液，又是何等的滋味？”
“所以，當你那一劍，攜帶著無匹力量斬落之時，吾做出了一個選擇……去感受它！”
創始元靈的聲音平靜得令人毛骨悚然，他仿佛在追憶一次美妙的體驗。
“不錯，吾是故意承受了這一劍！”
“并非為了別的，只是為了……重新體驗一下受傷的感覺，品嘗一下自己鮮血的滋味。”
“這久違的痛楚……嘖嘖，竟讓吾這早已麻木的意識，感到了一絲……愉悅。”
他承認了。
創始元靈竟然真的是為了尋求刺激。
為了排解無盡生命帶來的虛無感，主動選擇被重創。
變態！瘋子！一個無法用常理揣度的存在！
所有聽到這番話的修士，全都感到一股寒氣沖天靈。
一個個頭皮發麻，護體仙光都因為心神的劇烈動搖而明滅不定。
如果他們面對的是一個強大而理智的統治者。
他們或許還能想辦法揣摩其心思，在其制定的規則下尋求一線生機。
但現在。
他們發現自己所面對的，是一個因為活得太久而精神扭曲，行為邏輯完全無法預測的瘋子。
而且，這個瘋子，就是掌控著他們所有人命運的靈界之主！
這比直接被宣判死亡更令人恐懼。
這意味著他們未來的命運。
可能不再取決于他們的價值、實力或者忠誠。
而僅僅取決于這位主宰某一刻突如其來的、病態的念頭。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永恒的折磨和恐懼中等待一個未知的結局。
僅僅是這樣的想象，就足以讓他們的道心出現崩裂的痕跡。
“瘋了……他真的瘋了……”
“靈界之主是個瘋子……我們完了，這一次，是真的徹底完了……”
絕望的低語在人群中蔓延，如同瘟疫，比之前面對死亡時更加濃重，因為它扼殺了所有希望。
就在這時。
人群中，赤霄大仙、枯木尊者、千目道君、覆海龍王等幾位強者。
在極致的恐懼和絕望驅使下，做出了一個瘋狂的決定。
直接將矛頭指向了吳天！
“是他！一切的源頭都是這個混元道人！”
赤霄大仙面容扭曲地嘶吼。
“是他膽大包天，竟敢損傷創始元靈陛下的圣體！是他激怒了陛下！”
千目道君千目圓睜，射出怨毒的光芒。
“殺了他！我們合力將他斬殺！獻給陛下！為陛下泄憤！”
覆海龍王咆哮著。
“只要殺了他，陛下一定會平息怒火，一定會饒恕我們的！”
這幾人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癲狂地呼喊著，試圖鼓動周圍所有陷入絕望的修士。
同時爆發出全部法力，化作數道流光，率先朝著吳天撲殺過去。
一時間。
竟有數十道身影被這股求生的狂熱所裹挾，跟著他們一起沖向吳天。
各種靈寶的光輝、神通的道韻亮起，將這片混沌攪動得更加混亂。
青冥天尊和寂滅天尊的眼神劇烈閃爍。
他們顯然也意動了。
這是一個向創始元靈表忠心的絕佳機會。
但當他們的余光瞥見身旁的瑤光天尊時，卻發現她臉色變幻不定，身體僵硬。
卻依舊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兩人心中升起一絲遲疑，腳步也不由得慢了下來。
而高踞于混沌中的創始元靈。
只是帶著一絲戲謔玩味的笑容，饒有興致地俯瞰著下方這場因為他的幾句話而引發的鬧劇。
絲毫沒有阻止的意思。
仿佛在欣賞一場為他排解無聊而上演的戲劇。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圍攻。
吳天甚至沒有轉頭去看一眼。
目光依舊牢牢鎖定在創始元靈的龐大身軀上。
似乎在思索著更深層次的問題。
但他不動，不代表他身邊的人會坐視不理。
“放肆！”
“一群蠢貨！膽敢對尊主不敬！當誅！”
一聲聲怒喝接連炸響！
早就憋著一股勁想要表現的楊眉第一個跳了出來。
他臉上非但沒有懼色，反而充滿了壓抑不住的興奮和躍躍欲試。
周身的空間法則劇烈波動。
那屬于混元大羅金仙巔峰的威壓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鎮壓全場。
緊接著。
赤明子等幾位追隨楊眉的羅浮山修士。
以及一直沉默肅立、氣息磅礴的八大巫。
還有另外三位氣息滔天、周身魔氣滾滾的身影，也同時向前踏出一步。
與楊眉并肩而立，形成了一道堅不可摧的防線。
足足十幾位混元大羅金仙級別的強者。
其中更有楊眉這等觸摸到空間本源的巔峰存在。
以及八大巫和三大魔主這等以殺伐著稱的兇悍之輩。
他們凝聚在一起的氣勢，如同決堤的狂濤駭浪，瞬間反向壓向那群撲來的烏合之眾。
“殺！”
楊眉發出一聲大喝，率先出手。
他早就想找機會在吳天面前好好表現一下自己的價值了。
只見他寬大的袖袍向前一揮。
混沌虛空瞬間浮現出成百上千道細密的黑色裂痕。
這些裂痕無聲無息，卻比任何神兵利器都要鋒銳，它們組成了一場空間切割的風暴。
朝著前方席卷而去。
沖在最前面的幾個修士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護體靈寶、仙軀、乃至元神，都在接觸到那空間裂痕風暴的瞬間。
被悄無聲息地分解、切割成了最原始的粒子，徹底歸于虛無。
赤明子與他身后的幾位羅浮山修士。
同八大巫、三大魔主等人，幾乎在同一時間動了。
巫族的咆哮，魔頭的嘶吼，以及法則的轟鳴交織在一起。
化作一道毀滅的洪流，迎向了那數十名被恐懼沖昏頭腦的修士。
雙方剛一接觸，高下立判。
沖在最前方的一名混元大羅金仙初期修士，祭起一座寶塔靈寶，灑下萬道玄光，試圖阻擋。
然而。
回應他的是蚩尤手中虎魄刀劈出的一道血色刀芒。
那刀芒無視了玄光防御，直接斬在寶塔之上。
只聽一聲哀鳴，寶塔靈光俱滅，倒飛而回。
緊接著，九鳳噴吐的南明離火便將那修士徹底吞沒，連慘叫都未曾發出一聲，便化為飛灰。
這血腥的一幕并未嚇退眾人，反而激起了赤霄大仙的兇性。
他目眥欲裂，周身仙光大放。
一柄赤色仙劍化作火鳳，帶著焚滅萬物的氣息直取楊眉：
“空明老道！你當真瘋了不成？！”
“竟敢背叛創始元靈陛下，與這等邪魔外道為伍！”
楊眉面對這凌厲一擊，只是抬了抬眼皮。
甚至沒有移動腳步。
伸出一根手指，對著那撲面而來的火鳳輕輕一點。
火鳳前方的空間驟然扭曲，形成一個微小的凹陷，如同一個無底的漩渦。
任憑那火鳳如何掙扎，如何烈焰滔天，都無法前進分毫。
龐大的身軀被那小小的空間奇點不斷拉扯、吞噬。
最終在一陣不甘的哀鳴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背叛？”
楊眉收回手指，撣了撣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
嘴角掛著一抹近乎憐憫的嗤笑。
“貧道何時向他效忠過？夏蟲不可語冰！”
“爾等生于囚籠，長于囚籠，便將這囚籠之主奉為天地。殊不知，在這囚籠之外，尚有真正值得我等追隨的無上存在。”
他說話間，目光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吳天的背影，眼神中的狂熱與崇敬一閃而過。
這份發自內心的自豪感，讓他出手之間再無半分保留。
五指張開，對著赤霄大仙所在的方向虛虛一握。
赤霄大仙頓感不妙，只覺得四面八方的空間猛然向內擠壓而來。
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大手要將他捏成肉泥。
他怒吼著催動全身法力，仙劍環繞周身，試圖撐開一片領域。
但空間之力何其玄妙，他的護體仙光在無形的擠壓下寸寸碎裂，骨骼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
赤霄大仙驚駭地發現，自己與天地法則的聯系正在被強行切斷。
“尊主，才是此界唯一的真理！”
楊眉的聲音如同最終的審判，隨著他手掌的合攏，赤霄大仙周圍的空間徹底坍縮。
化作一個漆黑的球體，隨后猛然爆開。
赤霄大仙的身影在空間碎流中被撕扯得四分五裂。
唯有一縷殘魂尖叫著逃出，卻又被后羿一箭射穿，徹底湮滅。
混沌之中。
這場本應是天尊大會的生死大戰，徹底演變成了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赤明子和他率領的幾位羅浮山修士。
攻擊精準而致命。一道道法則光華閃過，總能打的敵人節節敗退
但他們的臉上卻毫無表情，眼神空洞。
仿佛只是在執行某個早已設定好的程序。
其中一名修士在用一道水行神通絞殺了一名相熟的散修后，眼角不易察覺地抽動了一下。
但下一刻，他便已調轉方向，撲向了另一個目標。
元神深處的禁制，讓他們無法生出半點違逆之心。
所有的不甘與苦澀，都只能化作斬向昔日同道的冰冷殺意。
與他們的麻木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八大巫高昂的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