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送到乾清宮不過半個時辰。
禮和宮的殿門,被猛然推開。
力道之大,震得門扇撞在墻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宮人們嚇得跪倒一片,瑟瑟發抖。
昭衡帝站在門口。
他只穿著常服,甚至沒有披外袍,顯然是接到信后直接沖了過來。
手中捏著那封素白信箋,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幾乎要將薄薄的信紙捏碎。
他臉色疲憊而蒼白,顯然是多日沒有休息好,眼底卻泛著血絲,透著些猙獰的紅。
入殿后,男人的目光,便直鎖在內室窗邊那道纖細的身影上。
水仙緩緩轉過身。
她今日未施脂粉,長發松松挽起,只有腹部明顯的隆起,為她的周身添上了些柔和而母性的光暈。
四目相對。
“都退下。”
昭衡帝開口,聲音透著沙啞。
宮人們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退下,殿門被輕輕合上。
殿內,只剩他們兩人。
昭衡帝一步步走進來。
水仙平靜地看著他,這些時日,她知道昭衡帝的手段。
盡管他在朝臣前維護她,但水仙仍然感覺到他的寵愛令她窒息。
無論什么后果,她都一力承擔。
昭衡帝走到水仙面前,停下。
低頭,看著她同樣蒼白卻堅定的臉,看著她……決意要離開他的模樣。
忽然,他抬手,將手中那封被捏得皺巴巴的信,狠狠擲在地上!
信紙散開,露出水仙寫下的,與他訣別的話語。
“皇后!”
昭衡帝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到極致的怒意,然而往深了琢磨,還有著害怕失去她的脆弱。
“朕只要你一人!朕連萬里江山都能與你共享!你到底還要什么?!”
水仙抬眸,迎著他燃燒著痛苦的眼睛,緩緩地說出了那句盤旋在心底很久的話:
“皇上給的,是天下最華麗的籠子。”
“可我,從來不想做金絲雀。”
她看著他瞳孔驟縮,繼續道。
“我的前半生,無論是易府,還是進宮,從來沒有得到過任何的自由。如今,哪怕風雨,至少我能飛出去,至少翅膀是自己的,天空,也是自己的。”
昭衡帝渾身劇震!
忽然,他猛地收緊手臂,將她狠狠箍進懷里!
力道大得幾乎要揉碎她的骨頭。
他低頭,在她耳邊聲音絕望而偏執:
“如果……如果朕折了你的翅膀呢?!”
“如果朕說,你的天空,只能有朕呢?!”
“你哪兒也去不了!這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你都只能待在朕身邊!”
水仙在他懷里,淚水無聲滑落。
她閉上眼,任由淚水浸濕他的衣襟。
“那皇上得到的,將只是一具日漸枯萎的軀殼。”
她頓了頓,補上最后一句。
“就像……您在鹿苑,看到的那只鹿。”
那只望著山林,眼中一片死寂的鹿。
那只被馴服,被圈養的鹿。
聽到水仙絕望的話,看到水仙臉頰上掛著的眼淚,昭衡帝身形猛地顫了下,似是被她形容的那種情境嚇到。
他猛地松開她,踉蹌著后退一步。
昭衡帝看著水仙。
看著她平靜卻決絕的淚眼,看著她微微隆起的小腹,那是她為了他,辛苦誕育的第四個孩子!
忽然,他仰起頭,發出一聲極低、極壓抑的瀕死般的低笑。
那笑聲嘶啞,破碎,充滿了無盡的自嘲與……即將失去她的絕望。
他下頜如峰,在這一刻,朝堂上殺伐果斷的帝王卻難以面對女人的雙眸。
昭衡帝輕閉了下眼睛,仿佛這樣就能徹底逃避。
他緩緩轉過身,背脊挺得筆直,卻仿佛承載著千鈞重負,每一步都走得艱難。
“皇后累了。”
“好生靜養。”
“沒有朕的允許......”
他頓了頓,補上最后一句,對于水仙來說,似是最終審判,也是最重的枷鎖。
“任何人……不得打擾。”
說完,他推門而出。
決絕的,頭也不回地,消失在外間刺目的冬日陽光里。
殿門,在他身后緩緩合上。
隔絕了光線,也隔絕了水仙最想追求的自由。
水仙站在原地,看著那扇緊閉的門,看著窗外那片她永遠也飛不出去的天空。
良久,她才緩緩蹲下身,撿起那封信。
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撫平上面的褶皺。
她知道。
這場戰爭,沒有贏家。
只有兩敗俱傷。
只有兩顆破碎的心,在這華麗的牢籠里,互相折磨,至死方休!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