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和宮的冬日,被一種精心維持的平靜籠罩著。
自那日昭衡帝摔門而去后,這道宮門雖未上鎖,但所有人都明白,皇后被變相軟禁了。
可滿宮上下,無一人敢苛待。
禮和宮每日的用度仍是皇后最高規格。
昭衡帝雖不再踏足,卻每日必問馮順祥:“皇后今日進得如何?睡得可好?可有什么不適?”
馮順祥早就準備好了,從容應答,昭衡帝便靜靜聽著。
昭衡帝在煎熬。
水仙知道。
但她選擇視而不見。
她依舊每日梳洗后用早膳,然后去禮和宮里新設的書房。
她如今懷孕進入尾聲,腹部高高隆起,行動已有些不便,卻仍堅持每日去書房。
她讀書、習字。
每日巳時,保母會準時帶著永寧、清晏、清和過來。
這是水仙一日中,唯一會真正露出笑容的時刻。
水仙會陪著他們念詩,給他們講故事,聽他們嘰嘰喳喳說乾清宮的趣事。
昭衡帝雖然不來看她,卻常把孩子們接去乾清宮,親自教孩子寫字,陪孩子們玩耍。
這些,水仙都知道。
可是她從未有過任何回應,好似將昭衡帝完全拋在了腦后。
昭衡帝問過永寧母后的反應,聽聞永寧說母后沒什么反應后,昭衡帝安靜了半晌,才道:
“父皇知道了。”
他輕輕摸了摸永寧的腦袋,眸光暗了些......
......
這日午后,水仙在暖閣里習字。
就在這時,一個叫青黛的宮人端著茶點進來。
她將茶盞輕輕放在水仙手邊,聲音清脆,帶著幾分天真的好奇。
“奴婢剛才去內務府領份例,聽那邊的公公們議論......”
她頓了頓,像在回憶:“他們說,前朝幾位大人們又在勸諫皇上選秀了,說什么……皇上身邊總不能一直空著,于禮不合……”
她偷眼看了看水仙的臉色,聲音放得更輕。
“還說,皇上如今正值盛年,龍體康健,子嗣自然……越多越好。”
“皇后娘娘,您可千萬別氣餒啊!”
水仙抬眸,看向青黛,看著青黛這張年輕的臉,眸光漸漸深了。
青黛被那目光看得心頭一顫,連忙低下頭。
“奴婢多嘴了……奴婢該死!”
水仙卻什么也沒說。
她只是緩緩松開手,將茶杯放回桌上。
然后,她重新拿起筆,鋪開一張新的宣紙,蘸墨,繼續寫字。
水仙能不知道青黛有問題嗎?
之前,她會讓銀珠與聽露去查。
可現在,滿心疲憊的她,只覺得一切都很累。
真的很累......
當夜,乾清宮。
昭衡帝批完最后一份奏折,擱下朱筆,揉了揉發脹的額角。
殿內燭火通明,卻空蕩得令人心慌。
他起身,走到窗邊。
窗外夜色深沉,遠處禮和宮的輪廓在黑暗里隱隱可見,只有零星幾點燈火,在黑夜中似是明亮的星子。
“什么時辰了?”
他問。
馮順祥躬身:“回皇上,亥時三刻了。”
昭衡帝沉默片刻,忽然道:“朕……出去走走。”
他沒有說去哪里,但馮順祥心知肚明。
一行人悄無聲息地出了乾清宮,朝著禮和宮方向走去。
夜已深,宮道上除了值守的侍衛,空無一人。
寒風刺骨,吹得人臉頰生疼。
在距離禮和宮宮門還有一段距離時,昭衡帝停下了腳步。
他就那樣站在暗處,望著那座寂靜的宮殿。
禮和宮正殿的窗紙上,映出一道纖細的剪影。
她還沒睡,正坐在窗邊,似乎……在讀書?
昭衡帝靜靜看著,看了很久。
久到馮順祥忍不住低聲勸道:“皇上,夜里風大,仔細龍體。若是想見娘娘,不如……”
“不必。”
昭衡帝打斷他,聲音低啞,“她不想見朕。”
他親眼見過她看他時,那雙眼睛里的決絕和疏離。
他知道,她心里那道門,已經對他關上了。
“馮順祥,你說……朕到底哪里做錯了?”
馮順祥嚇了一跳,連忙跪倒:“皇上!皇上乃天子,怎會有錯!是奴才們伺候不周……”
“不是問你這個。”
昭衡帝疲憊地擺擺手,“朕是問……朕待她,還不夠好嗎?”
馮順祥啞口無。
這問題,他沒法回答。
說“夠好”,可娘娘確實傷了心要離開。
說“不夠好”……皇上待娘娘,已是歷朝歷代從未有過的恩寵了。
昭衡帝也不需要他回答。
他只是在問自己。
可他自己,也沒有答案。
又站了約莫一刻鐘,直到禮和宮那點燈火熄滅,昭衡帝才緩緩轉身。
“回吧。”
聲音里,是濃得化不開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