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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觀鶴筆記 > 第 50 章 冬聆桑聲(三)

      第 50 章 冬聆桑聲(三)

      楊婉跟司贊女官知會了一聲,牽著易瑯向中和殿走去。沿著明皇城的中軸行走,四周便看不到任何一叢花樹,為了凸顯莊重,連沿路銅鼎上的雕痕,都是棱角尖銳的。干冷的漢白玉月臺上累著雪粉,風一吹挫骨揚灰般地掃向階下。易瑯原本溫熱的手越來越涼,走到中和殿門口的時候,已經凍得跟兩塊冰似的。司禮監的幾個隨堂太監守在浮雕云龍紋御路的下面,見易瑯和楊婉過來,忙迎上道:“陛下已經快要升太和殿御座了,殿下隨我們來吧。”易瑯抬頭看了看楊婉,“姨母不走吧。”楊婉搖頭,“不走,等殿下陪著陛下賜宴結束,奴婢再接您回乾清宮那邊去。”“好。”易瑯答應了一聲,松開楊婉的手,轉身跟著司禮監的太監朝太和殿走去。這一丟開手,還真令楊婉有一種把他丟給社會毒打的錯覺,她忽然想起她親哥以前跟她說過的一句話,“你就是沒經歷過社會的毒打,小的時候爸媽保護你,長大了以后就躲在學校里,你知道社會多復雜?要我們丟開手了,你還能衣食無憂,一門心思地混學術圈?社會里那些人,分分鐘把你那什么人文社科研究者的人設給你削沒。”也是,年輕的一代里,不論大家最初抱著什么樣的初心,總有人會被逼著成為更實用主義的人,成為社會運轉中更為核心的齒輪,努力地完成人類本性當中,對物質,科技,政治發展的本質要求。八壹中文w三十多歲就在互聯網浪潮里熬禿頭的哥哥是這樣,六七歲就被迫浸淫政治經濟的易瑯是這樣,就連鄧瑛似乎也是如此。楊婉踟躕地站在太和殿后面,也踟躕地站在社會大門的背后。入場券是免費的,但她和大多數的文藝青年一樣,對這個光怪陸離的門后世界,又鄙夷,又充滿渴望。“女使。”“嗯?”身后的內侍打斷她的飛高的思緒。“您跟奴婢們去太和殿月臺下去候著吧,陛下和殿下已經前往升座。中和殿此處,我們不能久站。”“是。”楊婉與眾宮人一道立在石雕龍頭下面。殿前黑壓壓地聚集了京城里大半的官員。烏紗帽,團領衫,雜色文綺、綾羅,彩繡著顯仙鶴錦雞,獅虎熊豹,張牙舞爪地充斥楊婉的視野。他們或群聚交談,或低頭凝思,或開懷展顏,或愁容凝滯,在十八銅頂的影子下面,表情各自生動。楊婉看見楊倫面色凝重地和一個人交談著,還沒等她看清楚那個人是誰,便聽樂鼓齊鳴,眾臣忙跪地伏身,楊婉抬起頭,朝月臺上看去,貞寧帝身著四團龍袍,頭戴翼善冠,在司禮監掌印何怡賢的侍奉下,登臨御座。御座兩旁,侍立著四位司禮監秉筆太監,以及以張洛為首的二十四個錦衣衛護衛官。楊婉刻意看了一眼張洛的模樣,他站得筆直,目光掃視著月臺下的眾臣,偶爾也落到楊婉身上,但并沒有過多得停留。御道下一聲鞭鳴,鞭身劃破頭頂的太陽,在漢白玉的地面上落下一道一閃即消的影子。按照楊婉的記憶,

      此時應該是奉東宮太子升座。由于貞寧帝此時只有易瑯一個兒子,易瑯便坐在了御座東面。至于易瑯下首,則是各位親王,然而今年只有平王一人在朝內,且年事已高,早已向皇帝辭了宴。因此司禮監的贊禮太監,便引導四品以上的官員入殿就席面。楊婉看著楊倫面色嚴肅地跟在白煥的身后,踏上玉階。他并沒有看見楊婉,只顧在白煥耳邊說著什么,白煥聽后雖未有表露,但背在背后的手還是握緊了。不足五品的官員,散坐在殿外的東西廊下,立膳亭和九亭開始傳宴,殿內教坊司初奏九歌,殿外的大樂便暫時歇下,與楊婉所想的不同,貞寧年間的除夕賜宴并沒有一種君臣同樂的氛圍,不論是皇帝還是殿中的易瑯和群臣,都持重地端好了自己的身份。不過廊上倒是另外一番風景。因為廊上只設了宴桌,沒有設座,因此年輕的官員們都散立在各處,夾菜喝酒,相互攀談。楊婉縮著脖子,立在月臺下聽他們說話,其間的話題很雜,大到清田大策,小到家里的生徒科舉,聽得楊婉慢慢地有些發困,正當她想要閉眼的時候,忽然聽到殿中張洛一聲高喝,“拿下黃然!”殿外的眾臣瞬間停止了說笑,伸長脖子朝殿中看去。只見黃然面紅耳赤地跪在易瑯面前,剛一直身,就被錦衣衛摁趴在地上,一絲都動彈不得。貞寧帝坐在御座上,低頭問他,“你將才向皇長子祝酒時行的什么禮?”黃然笑了一聲,“君臣大禮……”“什么君臣大禮。”貞寧帝并沒有發作,額前的青經卻已經凸暴了出來,他握著御座上的龍頭雕,“朕再問你一次,為何要對他行君父的禮。”黃然雙目發紅,面色因為醉酒,一陣紅一陣白。錦衣衛壓迫住了他的呼吸,以致于他的聲音有些斷斷續續的。“君父……君父是誰……臣忠的是這個天下……”他說著抬起頭,“可是天下如今是個什么樣啊……巡鹽的死在巡鹽的船上,查礦的壓在礦山下面,我黃氏一族……祖先們打下百年基業,就被幾個無恥的錦衣小兒,一下子全搶光了……”他說完這一番話,殿內竟無一人敢出聲。楊婉轉頭朝天際處看去,云破日出之地,此時已經被厚云遮了起來,唯一的暖光也消失了。黃然試圖抬起頭,呼吸一口氣,卻被錦衣衛摁壓得更厲害,到最后,連臉都貼在了地上,他卻仍然不肯住口,一連咳了幾聲,即便肺脹將破,卻還是嘶聲道:“滿殿珍饈啊……臣!愣是一口都吃不進去!白首輔,張次輔,還有楊大人……你們是怎么吃進去的啊?”他說完,放肆地笑出聲,邊笑邊咳,嘔出的酒水帶著一絲血腥的味道,令在場的人掩鼻顫栗。貞寧帝沒有想到,他竟然說出了這樣一番辭,氣得喝道:“拖出去!”錦衣衛頓時將黃然整個人翻轉過來,架起他的胳膊,不顧其蹬腿掙扎,一路拖出了太和殿。殿內的易瑯已經下座,面朝御座跪下,等待貞寧帝發落。楊倫心

      里此時萬分后悔,沒有聽鄧瑛的話,堅決地把他攔下來,釀成今日這個局面。他想替易瑯說話,卻也明知,多說一句,易瑯的錯就重一分。貞寧帝陰著臉看著易瑯,父子之間似乎有默契一般,一個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一個克制住了心里的恐懼。“散宴。”皇帝低聲說了一句,何怡賢忙高聲道:“散――宴――”眾人這才回過神來,起身行禮相繼辭出。皇帝忽又道:“白閣老,張閣老,你們二人去內閣值房候著,朕另有話說。”張白二人相視一望,拱手應“是”,退出了大殿。皇帝站起身,對張洛道:“把他帶回武英殿看管,你領北鎮撫司查明黃然意圖回明朕后,朕再一并處置。”易瑯跪在地上朝張洛看了一眼,張洛轉身走到易瑯面前,一貫寒聲道:“殿下請。”易瑯站起身,朝前走了幾步,忽然回頭對貞寧帝道:“父皇,您會殺了黃先生嗎?”貞寧帝看著他,“他以前在你面前行的是什么禮。”易瑯抬起頭,“先生先行對皇子的大禮,我再行學生拜先生的禮。”“既然如此,他今日該殺嗎?”易瑯低下頭,“有違大禮,該殺。可是學生不忍先生受死,父皇若肯開恩,兒臣愿為先生受責罰。”貞寧帝沉默須臾,忽笑了一聲,這聲笑的意味有些復雜,有贊許,也有厭惡。但他并沒有在語上表達什么,只是擺手道:“退下吧。”易瑯沒有再說什么,轉身走出了太和殿。楊婉眼看著易瑯從御道邊下來,沒看見她的時候,還看不出什么情緒,但一看見楊婉,眼睛立即就紅了,腳步越來越快,走到楊婉面前的時候,已經淚流滿面了。然而他沒有出聲,輕輕拉起楊婉的手,忍著哭腔道:“姨母,母妃今晚一定會擔心,你不要回五所好不好。”楊婉點頭,“好。”說完又抬頭朝張洛看去,“要帶殿下去哪里。”張洛道:“武英殿。”楊婉捏住易瑯的手,“他一個人嗎?”“對,他一個人。”楊婉蹲下身,攏好易瑯身上的斗篷。張洛低頭道:“楊婉,你再耽擱,我就將你以抗旨論處。”易瑯聽了這話,忙道:“姨母你松手。”說完用力掙脫楊婉的手,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卻仍然不肯回頭讓張洛看他的淚容。“張副使,不準為難我姨母。”張洛拱手道:“臣明白,殿下請。”楊婉跟了幾步,連聲喚道:“張大人,張大人……”張洛站住腳步,示意錦衣衛帶易瑯先行,回頭攔住楊婉,“你想對我說什么?”楊婉看著易瑯的背影,輕聲道:“我知道,你有忠信不會報私仇,但他還小,你能容我去照顧照顧他嗎?”張洛笑了一聲,“可以,但你要與那個閹奴了斷,向我張家謝罪。”他說著朝楊婉走進一步,“我很不喜歡你這副自以為聰明,不受管束的樣子。”楊婉抬起頭道:“你想管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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