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清水營。
前后為期八天的馬市在最后一天顯得分外熱鬧。許多沒有賣完的貨物,因為商人急于出清而降價,導致又掀起一波交易高潮。
此外今年還多了個新奇的樂子――賽馬會。由新到任的監察御史坐鎮牽頭,眾多馬政官員報名參與,陜西都、布、按三司皆派出四品以上官員捧場,甚至連陜西巡撫魏大人都親臨現場。
魏大人名泉,字湯元,年約四旬,方頤廣額白面微須,看著儀表堂堂官相十足,還是正兒八經的兩榜進士出身,不可謂無才。但蘇晏對他的印象僅限于一封請求裁撤兩寺的奏折,就嫌他在軍備發展形勢上有些目光短淺。
他事前向隨侍的錦衣衛打聽過魏泉其人。
從錦衣衛暗哨據點傳回的情報看,此人為官倒還算清廉,不貪污不受賄,擅長管理戶籍與錢糧,在溝通督撫與各府縣方面頗有一套。除了經常流連煙花柳巷之外,也沒什么大毛病。
蘇晏在心里默默給魏巡撫打了個業務水平綜合評定――“b級”。
魏巡撫尚不知新來的御史什么脾性、什么手法,但在看見真人的那一刻,心里也習慣性地打了個顏值水平綜合評定――“甲上”。
高朔懷著不可告人的小心思,背后偷偷上眼藥,對蘇晏說:“蘇大人留意些,魏泉此人喜好美色,且水陸并行。”
哦知道了,魏巡撫是雙性戀,高朔你真八卦,蘇晏一臉冷漠。
如今他對大銘朝男風盛行的狀況近乎麻木――某種意義上說,風氣開放猶勝現代,情色文化之發達,光從《金瓶梅》一書中就能窺見一斑。
更令人咋舌的是,雖然還有些上不得臺面,官方場合不好公然拿出來說,但民間對南風的接受程度實在高得出人意料。
在這個堪稱神奇的朝代,龍陽幾乎被視作正常而普遍的愛好。除了那些食古不化的衛道士,民眾并不將其與一個人的品行修為掛鉤。這種風氣,導致“友情”與“龍陽”的界定很難劃分清楚,所謂“以身相報”也好,“互相傾慕”也罷,往往被視作為“友情”的一種延伸。
總而之,只要袖子斷得純潔,斷得忠貞,別像某位親王那般換男寵如換衣,兩個同性摯友用身體交流一下真情,似乎也并沒什么大不了。
而所謂“忠貞”的定義是什么呢,本朝之人認為,重點在心。哪怕身體風花雪月,只要把愛人放在心上,能為其出生入死,就算是忠貞,并且對方也認同這種忠貞。
倘若當事人品性高潔,戀情套了層“堅貞、忠義”的道德光環,那么非但不會為人所不齒,還會使得眾人擊節而嘆。
對此風氣,蘇晏來到這個朝代足足一年,仍感覺三觀有點碎裂。
面對高朔的警惕心,他翻了個白眼,答:“你想多了。”
事實證明,高朔的確是想多了,為了給上官守籬門,守成了驚弓之鳥。
魏巡撫再怎么亂搞男女男男關系,頂多也就潛規則一下抱大腿的門生,不會離譜得把主意打到朝廷派來的御史身上。但因這位年輕御史實在很符合他的審美,他也不吝多欣賞幾眼,跟人家多搭幾句腔。
當然主要還是因為,蘇御史頗得圣眷。前不久在延安城因為響馬盜劫獄涉了險,竟然驚動圣聽,飛鴿密信命他派出一千精兵專門保護,把他嚇出一身冷汗,生怕人在陜西出個三長兩短,圣上要遷怒于他。
可見這蘇十二真是個御前紅人,又是奉命來調查他所奏之事的,還能怎么著?哄著唄。
入座時蘇晏與魏泉互相謙讓了一番,最后并排坐在看臺的首位。
魏巡撫打量著劃分好的賽馬道、統一著裝的裁判和監管人員,以及賽場兩側商家拉的廣告條幅,覺得很是新奇,摸著兩撇小胡子對蘇晏道:“古有田忌賽馬,孫子以兵法賭馬獲勝,被齊威王封為軍師,方才有了日后的馬陵之戰,大敗魏國。今日蘇御史欲效仿前賢乎?”
蘇晏心道慚愧,我只是想整人立威,順道賺點錢給我家侍衛買把劍。
他笑答:“下官何德何能,豈敢與孫子媲美,連拾人牙慧都算不上。主要還是湊個熱鬧,給清水營馬市揚一揚名氣。”
魏泉見他謙遜,覺得蘇十二與傳聞比起來好相處得多,可見謠誤人,于是面上更加春風和煦。
參賽的官吏們剛點完名,除了個別生病或實在趕不及路的,都到齊了。一個個穿著輕便戎衣,手持馬鞭,強打精神,站在規劃得方方正正的備賽區候場。因為高矮胖瘦老少相差甚多,一眼望去好似方鼎里燉著大雜燴,蘿卜長土豆扁的,有些一難盡。
蘇晏笑瞇瞇地掃視了一遍,吩咐播報員宣布比賽規則。
播報員是個練過獅子吼的大嗓門青年,聲線洪亮堪比后世擴音器,第一次在這種萬人矚目的場合出風頭,緊張得想打嗝,手里緊攥著稿子。
規則很簡單,參賽者按照任職部門不同,分為六隊。賽馬也分為六批,由隊長抽簽決定本隊駕馭的馬匹,繞環形賽道跑十圈,速度快者獲勝。
先是個人賽,每隊推舉出三人參加。三人所耗的總時間相加,為每隊的成績,以此評出冠、亞、季軍。獎金豐厚。
再是集體賽,也叫友誼賽,大家盡管撒開馬腿隨便跑,規定時間內到達終點都有獎品。
聽起來十分和諧,且重在參與,頗有后世機關單位工會活動之風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