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蛇打七寸,打不中七寸,蛇未死,反遭其噬。逼奸宮女是大罪,卻沒有實打實的證據,就算將那宮女尋來,當面對質,也難保女孩兒不會因為羞愧或恐懼,不敢指認奉安侯。而衛貴妃新生了皇子,正是烈火烹油的時候,若她出面為衛浚說項,十有八九能替他脫罪。
而沈柒呢,必被視為吃里扒外的叛徒,馮去惡手段何等陰毒酷戾,哪里會放過他,怕是連死都不得好死!
為了清洗自己這一處嫌疑,便要搭上沈柒一條性命,這種事,蘇晏做不出來。更何況,千戶還從廷杖下救過他命,雖然這人……是個性侵犯,可是……
誰欠誰還,如何算得清,一時間,蘇晏也有些迷蒙了。
見他遲遲沒有出聲,皇帝微皺起遠山似的修眉,似乎有些躊躇。
而馮去惡身后的錦衣衛隊伍里,沈柒看著長跪不起的蘇晏,面無表情。五根攥著刀柄的手指,緊了又松,松了又緊,抻成毫無血色的蠟白,骨節從青薄的皮膚下支棱出去,像只不甘落網的梟鳥,因著求生本能而極力掙扎。
犯不著,他想,只是露水情緣……不,連情緣都算不上,
是剃頭擔子一頭熱。
十年風刀霜劍,千辛萬苦爬到這個位置,不值得為了個消遣,前功盡棄,甚至丟了性命。
消遣而已。
可這錐心之痛又從何而來?
可笑,一個人見人憎的夜叉羅剎,居然也會痛,居然還有心!
他緊緊閉了眼,腳下不由自主地向前邁出一步――
景隆帝盯著蘇晏的雪白后頸,一抹鴉翅般的青絲,烏紗掩不住,繾綣地伏在頸子上,仿佛也在哼哼唧唧地撒著嬌。
臣委屈。
朕知道。
但用皇權壓制道義輿論,強行為你洗脫罪名,對你而并非好事。
請陛下為臣做主!
……罷了。皇帝眼底露出無奈之色,眉頭卻舒展開來,輕啟雙唇――
“小爺我替他做這個證!”一個清朗亢亮的少年聲音,炸雷似的響起。
眾人齊齊緣聲望去,只見太子朱賀霖疾步走來,朱紅衣袂行云流水地翻卷,身后跟著幾個顛顛兒小跑的內侍。
朱賀霖揚聲道:“清河與孤同乘一車,備用衣物配飾也放在孤殿中,他丟了腰帶后,為免君前失儀,便來找內侍富寶。”
富寶隨即接話:“稟陛下,稟諸位大人,的確是奴婢招呼的蘇大人,也是奴婢替蘇大人換上了新腰帶。”
“如此,王尚書可還有疑問?在場諸位可還有其他話說?”朱賀霖眼噙厲色,掠過王提芮,又掃視階下眾臣,稚氣猶存的臉上,竟隱隱顯出幾分鷹視狼顧之相。
王提芮振了振衣袖,正色道:“老臣秉公執法,既與蘇洗馬無私怨,更無仗勢威逼之意,還請陛下與太子殿下明察。既然人證物證俱全,蘇洗馬當是清白無罪。”
豫王輕笑,“還有孤王,王尚書可不能厚此薄彼。”
王提芮冷哼一聲,似乎對這位王爺一副郎君領袖、浪子班頭的做派很瞧不上眼。
豫王因為在文臣中聲名狼藉,早看慣了清流們的臭臉色,并不以為意,朝皇帝拱了拱手:“既然洗清嫌疑,臣弟就告退了。對了,等案子查清,真兇落網,還求皇兄將鉤魚腸賜還臣弟。”罷施施然走了。
景隆帝也不與他計較,只是問藍喜:“人頭可都清點好了?”
藍喜躬身獻上名單:“清點好了,除去豫王殿下與蘇侍讀,還有七個人當時不在場。”
此刻暮色降臨,旁邊宮人忙將提燈點亮,皇帝接過名單一看,衛浚也在其中,嘴角微不可察地往下壓了壓。
“汪院使,貴妃能否起駕回宮了?”
汪春甫稟道:“娘娘產后虛弱,最好先臥床休養兩三日,再回宮較為妥帖。”
皇帝頷首:“那朕就陪貴妃在東苑小住幾日。恰逢端午,眾臣也不必上朝了,休沐三日。且將這七人安頓在東側洪慶殿與南側崇質殿,著人好好照顧,不得怠慢,待明日天亮,再詳細調查。豫王也留下,住中路重華殿。其余諸位皇親大臣,由錦衣衛護送回城。”
藍喜領旨前去安排。
蘇晏未得皇命,還跪在地上,這會兒正琢磨著,是不是皇帝把他忘了,要不要悄悄起身,混進回城的隊伍里去。
卻見景隆帝踱到面前,親手扶起他,淡淡道:“你也隨他們七人一同住下。”
蘇晏微怔,忽覺手臂被皇帝捏了一下,仿佛意有所指,心下恍然:“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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