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的臉上,終于露出了笑意,但那笑意很快斂去。
“你看得到煤,很好,但還有一樣東西,你看不到。”
他伸手指了指船廠里那些忙碌的工匠,那些聚在圖紙前激烈爭論的格物院院士。
“是人,是能設計它,建造它,維修它,并不斷讓它變得更好的人。”
“源兒,記住,鋼鐵會生銹,城墻會倒塌,只有知識和駕馭知識的人,才是北境真正的根基。”
江澈的話,深深楔入江源的心里。
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再看那艘船時,眼神里除了興奮,多了一份敬畏。
而江澈的目光,則越過了破浪號,投向了更遙遠的海平面。
他在想,當這頭鋼鐵巨獸第一次出現在泰西人的望遠鏡里時。
那些自詡為海洋霸主的國家,會是何種表情。
在他們還在用風帆和火炮定義海權時,自己已經準備用蒸汽和膛線,給他們好好上一課了。
……
夜幕降臨,江澈獨自一人,走上北平的城樓。
他沒有帶任何親衛。
放眼望去,城內燈火璀璨。
一條條街道被新安裝的煤氣燈照得如同白晝。
遠方,工廠區的巨大煙囪群不再冒著黑煙,那是夜班結束的信號。
隱約還能聽到,最后一班市區馬車鐵路哐當哐當駛回總站的聲音。
這里不再是那個塵土飛揚的邊塞重鎮。
它是一座活著的,呼吸著的,充滿了鋼鐵煤炭和齒輪味道的工業巨城。
一個全新的時代,一個由他親手催生出來的,畸形卻又充滿無限活力的時代。
他締造了這一切。
北境的每一個子民,都將他視若神明。
格物院的學者,稱他為科學的庇護者。
軍中的將士,視他為不敗的戰神。
可只有江澈自己明白,他不是神。
他只是一個看到了未來,并用盡一切手段,想把那個未來提前拽到眼前的人。
他想起京城那個在病榻上茍延殘喘的皇帝,想起宗正寺里那個可能已經瘋癲的太子。
他們都是舊時代的殘黨,而自己,是新時代的孤魂。
他一手締造了繁華,也一手埋下了禍根。
北境越是強大,就越像一頭闖入羊圈的猛虎,勢必會引來所有人的敵視與恐懼。
十年之約?那張紙,在蒸汽機轟鳴的那一刻,就已經燒成了灰。
江澈摩挲著冰冷的城磚,他并不畏懼戰爭。
他只是有些寂寞。
在這條通往未知的路上,他是唯一的先行者,身后空無一人。
“爹!”一聲清朗的呼喊,從城樓下傳來。
江澈回頭,看到江源提著一個食盒,正快步跑上臺階。
“大娘讓我給您送些宵夜。”
江源跑到他身邊,打開食盒,里面是幾樣精致的小菜和一壺溫好的酒。
“您又一個人站在這兒吹冷風。”
江澈看著兒子,少年人的臉上,滿是純粹的關心。
那種獨行于世的孤寂感,忽然間淡去了不少,他接過酒壺,喝了一口。
“源兒,你看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