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在夜店門口,周柏軒撞見他和霞姐站在街角,十有八九把那場景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家主。
難怪老人肯跟他說這么多周家秘辛,從民國的戰火到那位神秘的內勁武者,連家族里的輩分糾葛都和盤托出……
原來,自己早已被當成了“自家人”。
這個認知讓溫羽凡的心跳漏了半拍,既有些受寵若驚,又有些手足無措。
能得周家家主這般認可,意味著他在周家的立足之地能穩上幾分,甚至可能接觸到更深的武道資源——這是他此前想都不敢想的。
可這份認可背后,藏著的“對霞姐好點”,卻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口發緊。
他眼前晃過霞姐在聚光燈下唱歌的樣子,酒紅色禮服裙擺上的亮片像碎星,吊在胸前的繃帶都遮不住眼里的光;
又想起她在地下室對練時,明明能一腳踢中他肋下,卻總在最后一刻收力,運動褲褲腳掃過他腳踝時帶起的風……
那些畫面溫溫熱熱的,像揣在懷里的暖爐。
可下一秒,鳳棲花苑的斷壁殘垣又撞進腦海——小智舉著變形金剛的哭臉,周新語倒在瓦礫堆里時染血的白圍裙,還有“新神會”那三個像烙印般刻在骨頭上的字。
仇恨像座大山,死死壓在心頭,讓他連伸手去接那份溫暖的勇氣都沒有。
溫羽凡的手指深深掐進掌心,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
他能感覺到家主的目光還落在自己身上,帶著審視,也帶著期許。
最終,他猛地低下頭,額前的碎發遮住眼底的掙扎,聲音支支吾吾的,像被砂紙磨過:“家主,我……我會的。”
說完,只覺得后頸的汗順著脊椎往下淌,涼得像冰。
家主瞧著溫羽凡那副手足無措的模樣,眼角的皺紋忽然像水波般漾開,帶著書卷氣的笑聲在書房里蕩開,混著窗外銅鈴的輕響,倒添了幾分暖意。
“好了,別繃著了。”他抬手拍了拍梨花木桌面,掌心的薄繭蹭過桌沿的包漿,“還是說回正經事。內功心法這東西,周家是真拿不出。”
說到這兒,他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沫沾在花白的胡須上也沒在意,目光透過窗欞落在院中的玉蘭樹上,語氣里多了幾分悵然:“別說咱周家,整個川府城的幾大家族,怕是都掏不出這物件。真要論起來,華夏大地能穩穩攥著內功心法的,也就少林、武當那些傳承千年的大派,或是京城那些盤根錯節的老牌家族,再不然就是官方手里握著的秘藏了。”
話音頓了頓,他忽然轉頭看向溫羽凡,眼里閃過絲猶豫:“倒是宅子里那位前輩……若是他肯收你為徒……”
這話剛出口,他又自己搖起了頭,枯瘦的手指在茶杯沿上輕輕敲著:“不行不行,你這年紀早過了練武的黃金期。那位前輩當年收徒,講究的是三歲扎馬、五歲練拳,你這骨頭都長硬了,他鐵定看不上……你啊,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最后那句“死了這條心吧”,說得輕描淡寫,尾音卻拖著點無奈的惋惜,像秋風掃過枝頭的殘葉。
溫羽凡指尖猛地攥緊了襯衫第三顆紐扣,冰涼的布料硌得指腹發疼。
胸腔里那點剛冒頭的期待,像被潑了盆冷水,瞬間涼了半截。
他喉結悄悄滾了滾,眼簾垂下去遮住眼底的黯淡,可攥著紐扣的力道卻沒松——那股不服輸的勁兒,像埋在土里的種子,還在悄悄拱著土。
“家主,”他抬起頭時,聲音里還帶著點沒散的澀,“既然各家都沒秘笈,那他們的內勁武者是怎么來的?難道成內勁武者,還有別的路?”
“有啊,自己悟去!”家主被他這股執拗逗笑了,嘴角揚起的弧度里帶著點戲謔,眼角的皺紋擠成了溝壑,“當然了,這是逗你的。這世上億萬人,能靠自己悟透內勁的,怕是比鳳凰落枝頭還稀罕。”
他放下茶杯,杯底在桌面上磕出輕響,語氣重歸平和:“那幾家能有內勁武者,說穿了也簡單——族里有子弟揣著厚禮,硬擠進那些大派的山門。就說城西李家,前年還把最小的孫子送去了峨眉,磕了三個月頭才求來個外門弟子的名分,這才勉強湊出個內勁武者撐場面。”
家主說話時,目光落在溫羽凡緊繃的側臉,像長輩看晚輩般耐心,每個字都說得清晰,帶著種歷經世事的通透。
溫羽凡默默點頭,指尖終于松開了紐扣,襯衫上被攥出的褶皺卻沒散開。
原來如此。
他腦子里飛快地轉著:要么有內功心法打底,要么能拜入少林武當那樣的大派。
但這兩條路,對于他而,似乎都隔著萬水千山。
他的喉結滾了滾,方才被壓下去的火苗又竄了起來。
失落是真的,可那點不甘更甚。
他既沒心法可依,也沒門路拜入大派,可小智舉著蛋糕的笑臉、周新語染血的圍裙,還有“新神會”那三個像烙鐵般的字,都在逼著他往前闖。
“總會有辦法的。”他在心里默念,指尖重新攥緊時,骨節泛白的力道里,藏著股撞了南墻也不回頭的狠勁。
家主望著溫羽凡緊鎖的眉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紫砂杯沿,杯壁上的茶漬被蹭出淺淡的痕跡。
晨光從窗欞漏進來,剛好落在溫羽凡攥緊的指節上,那截被捏得發白的襯衫袖口,像根繃到極致的弦。
老人喉結輕輕滾了滾,把到了嘴邊的話又潤了潤,才帶著點長輩特有的溫吞開口:“誒,小金啊,別鉆牛角尖了。”
他抬了抬下巴,目光掃過窗外玉蘭樹新發的嫩芽,語氣里帶著幾分實在:“內功心法這東西講究機緣,急不來的。不如說點實在的——城西那酒樓剛劃過來,給你三成股份如何?往后在川府城,也算有個安穩營生。”
說罷,他將茶杯往桌沿輕輕一磕,瓷面碰撞的輕響在滿室書香里蕩開,像在敲定一樁再尋常不過的事:“你要是覺得占了便宜,往后多照看著點小霞,也就抵回來了。”
溫羽凡睫毛顫了顫,后腰舊傷突然泛起細密的疼,像在提醒他那些不能安穩的過往。
他望著家主鬢角的銀絲,喉結滾了滾,搖了搖頭時,額前的碎發跟著動了動:“家主厚愛,晚輩心領了。”他頓了頓,垂在身側的手悄悄蜷了蜷,掌心的薄汗洇濕了襯衫袖口,“但我對這些不感興趣。”
話音落時,他忽然挺直了脊背,原本微垂的肩膀繃得筆直,像株被風壓實的翠竹。
晨光恰好落在他臉上那道淺疤上,將眼底的執拗照得分明:“不過,家主,除了內功心法,晚輩確實有個問題,想請教您。”
家主看著他這副模樣,嘴角的皺紋漾開些笑意,擺了擺手,腕上松垮的皮膚隨著動作晃了晃,倒顯出幾分隨和:“但說無妨,只要老頭子我知道的,保準不藏著掖著。”
他說著,又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沫沾在花白的胡須上,自己卻沒察覺,目光里滿是長輩對晚輩的縱容。
溫羽凡深吸了口氣,胸腔里的空氣帶著書房特有的舊紙味。
他緩緩抬眼,原本松弛的下頜線繃得緊緊的,聲音比剛才沉了半分,每個字都像在舌尖滾過一遍才吐出來:“家主,您……可聽過‘新神會’?”
最后三個字落地的瞬間,書房里的風好像突然停了。
家主臉上的笑意像被速凍的湖面,瞬間凝住。
他原本搭在桌沿的手猛地彈起,帶得茶杯“哐當”一聲撞在硯臺邊,碧綠色的茶水濺在“守拙”鎮紙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漬。
“你說什么?”他的聲音像是從生銹的鐵管里擠出來的,原本溫潤的沙啞突然變得尖利。
月白色短褂下的肩膀在微微發顫,方才還帶著暖意的目光此刻像淬了冰,死死釘在溫羽凡臉上。
溫羽凡被這突如其來的反應驚得心頭一縮,卻見家主猛地往前傾身,藤椅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老人花白的眉毛擰成疙瘩,眼底那口深不見底的古井翻涌著驚濤駭浪,連攥著桌沿的指節都泛出青白色:“你怎么會知道這個名字?誰告訴你的?”
窗外的玉蘭樹突然落下幾片葉子,砸在窗紙上發出輕響,卻沒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死寂。
家主的呼吸變得急促,胸口的茶漬隨著起伏的衣襟微微晃動,像塊被水泡漲的舊傷疤。
他死死盯著溫羽凡,瞳孔里的驚恐幾乎要溢出來,仿佛那三個字不是從嘴里說出來的,而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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