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著那身漿洗得筆挺、白得晃眼的白大褂,坐在劉科長對面那把咯吱作響的木椅上,背脊挺直如松。
窗外的陽光落在他半邊臉上,勾勒出沉靜的輪廓。
他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攏,指尖懸停在桌面上方半寸,然后,輕輕落下。
“噠。”
一聲輕響,不大,卻像根針,精準地刺破了財務科里黏稠的沉默。
“三天。”
陳銘開口,聲音不高,平穩得像山澗里流淌的溪水,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三天?!”
劉科長像是被椅子燙了屁股,猛地彈起半尺高,臉上松弛的肥肉都跟著抖了幾抖,汗珠子從稀疏的鬢角滾下來,
“我的陳院長!您這不是為難我嗎?三天?別說背調供應商祖宗十八代了,就是光把那些公司注冊資料、許可證、銀行流水什么的收齊捋順,沒個把禮拜也甭想……”
他急赤白臉地辯解,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那沓清單上。
就在這時——
“嗡……嗡……”
陳銘放在桌面上的那臺諾基亞n97手機,屏幕驟然亮起,發出沉悶的震動聲。
幽藍色的冷光照亮了他半邊下頜。
他拿起手機,拇指輕輕劃開短信。
劉科長的聲音戛然而止,脖子抻得老長,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陳銘手里的那塊小屏幕,仿佛想從那上面摳出字來。
陳銘把手機屏幕轉向劉科長。
上面只有一行字,簡潔、冰冷,卻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劉科長瞳孔驟縮:
張為民:全力支持,特批五十萬專款,下午文件送達。放手干!
“縣衛生局的批文,下午到。”
陳銘的聲音依舊沒什么波瀾,仿佛在說今天午飯吃啥。
他收回手機,目光重新落在那份采購清單上,指尖再次點了一下桌面,發出比剛才更清晰的“噠”聲:
“劉科長,三天夠嗎?”
劉科長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軟軟地癱坐回吱呀作響的椅子,臉色灰敗,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五十萬專款,縣委書記特批!
這哪是批文,這分明是尚方寶劍!
十分鐘后。
財務科門外,走廊盡頭那個堆滿廢棄病歷柜和蒙塵人體模型的陰暗拐角,彌漫著一股陳年灰塵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
王主任——這個在院里經營多年、臉上總掛著虛假笑意的胖子——此刻卻像頭被激怒的野豬,肥厚的手掌死死揪著劉科長皺巴巴的衣領,把他整個人幾乎提溜起來,抵在冰冷的墻上。
他壓著嗓子,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濃痰滾動般的嘶嘶聲:
“姓劉的,你他媽給我聽好了!拖,使出你吃奶的勁兒也得給老子拖!拖到那批中醫設備的市場價漲上去,拖到他陳銘急得跳腳,聽見沒有?!”
劉科長被他勒得直翻白眼,像條離水的魚,艱難地喘著氣,臉上涕淚橫流:
“王……王主任……咳……咳……拖……拖不住啊!他……他有張書記的批文……特批了五十萬……下午文件就到……他……他就給我三天!”
“張書記的批文?”
王主任從鼻孔里噴出一股帶著煙臭味的熱氣,嘴角咧開一個陰森森的弧度,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
“怕個球!宋鎮長早就安排好了。招標的時候,讓咱們‘自己人’的公司報高價,懂不懂?明著給他陳銘省錢,暗地里…………哼!”
他另一只手做了個搓鈔票的手勢,臉上的橫肉因為得意而扭曲,
“水至清則無魚,他陳銘想當圣人?做夢!這渾水,他不蹚也得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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