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的北京,暑氣蒸騰,空氣粘稠得像胡同口遛彎大爺濕透的跨欄背心,能擰出水來。
位于西直門附近的衛生部大樓,那座蘇式風格的建筑在烈日下更顯肅穆厚重。
大樓深處的小禮堂,一場規格頗高的部委協調會正在進行。
冷氣開得十足,卻吹不散彌漫在空氣里的凝重,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沉悶和倦怠。
前排就座的,是衛生部幾位重量級的司局長,還有分管衛生工作的副部長張明遠,神情端肅,偶爾端起保溫杯呷一口濃茶。
中間幾排,是來自各省衛生廳的頭頭腦腦,清一色的廳局級干部。
臨江省衛生廳廳長趙德漢也在其中,
他那張平時在省里頗有威勢的方臉繃得緊緊的,手指下意識地在膝蓋上輕輕敲著,眼神時不時瞄向坐在靠后位置、幾乎淹沒在人群里的一個年輕人——臨江省正陽縣東黃水鎮衛生院院長,陳銘。
再往后,則是各路醫學專家、學者,
有白發蒼蒼、戴著厚厚眼鏡的老學究,
也有西裝革履、神情矜持的學院派西醫教授。
旁聽席上,記者們架著“長槍短炮”。
臨江電視臺的記者王思琪格外醒目,
她今天特意穿了件干練的淺灰色職業套裝,顯得英姿颯爽,手里緊握著錄音筆,肩上還挎著專業相機和錄像機,目光銳利地掃視全場。
緊挨著她坐著的,是周雨馨。
她的胸卡,是臨江省衛生廳工作人員。
這位在鎮衛生院實習的大三學生,此刻緊張得手心全是汗,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前面陳銘的后腦勺,眼神里交織著擔憂和一種難以喻的專注。
會議的主題是討論基層醫療衛生改革,尤其是中醫藥在其中的定位和發展路徑。
議程過半,發者大多來自京、滬、穗三甲醫院或頂尖醫學院校,
滿口都是“循證醫學”、“國際標準”、“分子靶向”、“大規模臨床試驗”。
那些拗口的專業名詞和一連串的英文縮寫,像一層層無形的屏障,把“中醫”兩個字,尤其是“基層中醫”,結結實實地擋在了外面,顯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不合時宜。
一位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戴著金絲邊眼鏡的西醫教授剛剛結束發,
他扶了扶眼鏡,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
“……因此,在資源有限的基層,尤其要強調科學性和效率。”
“一些缺乏嚴格科學驗證的傳統手段,其推廣價值需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不能因為所謂的‘傳統’或‘情懷’,就忽視了現代醫學的嚴謹標準,這是對人民健康的不負責任。”
他的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后排那些來自基層的代表,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審視。
他的話引起前排幾位領導。或若有所思的微微頷首,或凝神若有所思,也引來后排幾位同樣持西醫觀點的專家,低聲的附和。
會場的氣氛更沉凝了幾分。
趙德漢廳長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他再次瞥了一眼陳銘的方向。
陳銘,安靜地坐在那里。
穿著洗得發白的淺藍色短袖襯衫,領口扣得一絲不茍。
面前攤開一個厚厚的舊筆記本,手里捏著一支快沒水的廉價圓珠筆,像個認真聽講的大學生,對剛才那番幾乎是指名道姓“中醫”的否定,臉上看不出半點波瀾。
“下一個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