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正陽縣的七月天,說變臉就變臉。
前晌還毒日頭烤得人脊梁溝子冒油,剛過晌午,一大片、一大片鑲著灰邊的云彩就從西邊漫過來,
沉甸甸地壓在東黃水鎮醫院那幾排灰突突的房頂上。
空氣又悶又黏,像剛揭蓋的漿糊鍋,憋得人喘氣都費勁。
鎮醫院后門對著的那條小胡同,更是悶罐里的悶罐。
幾個穿著汗塌兒的老頭,搖著蒲扇,擠在唯一一棵歪脖子老榆樹的陰涼底下,唾沫星子橫飛。
“聽說了沒?”
一個豁牙老頭神神秘秘,壓著嗓子,可那破鑼嗓子再壓也跟敲破鑼似的,
“張為民張書記,嘖嘖,那方面…不行啊!”
“啥?”
旁邊一個正瞇著眼打盹的光頭老漢,耳朵“噌”地豎了起來,瞌睡蟲瞬間跑光。
“我不騙你們……”
豁牙老頭一臉“我掌握核心機密”的得意,
“縣里‘老王家殺豬菜’的翠花兒,親口跟我外甥女說的。張書記特意請那小陳大夫吃飯,為啥?”
他得意的環顧了一圈,“謝他治好了那見不得人的病。要不是小陳大夫妙手回春,張書記那位置…懸嘍…”
“哎喲我的媽呀,”
光頭老漢一拍大腿,驚得差點從馬扎上出溜下去,
“我說呢,怪不得那小中醫竄天猴似的往上蹦,合著是捏住了張書記的命根子啊!嘖嘖嘖…”
謠這玩意兒,就像這悶熱天氣里滋生的霉菌,見縫就鉆,見水就長。
從胡同口那棵老榆樹下開始,“張書記亂搞得了臟病,全靠陳銘妙手回春才保住烏紗帽”的消息,
乘著這又濕又悶的熱風,悄沒聲兒地就刮遍了東黃水,又像長了腿似的往正陽縣城里跑。
茶余飯后,街頭巷尾,成了最熱乎的“下酒菜”。
鎮醫院前頭的廣場上,義診帳篷底下,人擠得跟沙丁魚罐頭似的,
汗味兒、中藥味兒、還有老人家身上那股子淡淡的“老人味”,混在一塊兒,直沖腦門。
巡查結束,抽空為大家看病的陳銘,坐在一張掉漆的舊桌子后面,白大褂的袖子挽到了胳膊肘,額頭上沁著一層細密的汗珠。
他正凝神給一個面黃肌瘦的老太太號脈,指尖沉穩有力。
林小滿像個勤勞的小蜜蜂,在旁邊忙得腳不沾地,一會兒給這個遞杯消暑的酸梅湯,一會兒幫那個登記名字,額前的劉海被汗水打濕,黏在光潔的腦門上。
“大娘,您這是脾胃虛寒,濕氣又重,給您開個溫中化濕的方子,回去按時煎服。”
陳銘收回手,聲音溫和清朗,提筆在處方箋上刷刷寫著。
“哎喲,謝謝陳大夫,您可真是活菩薩。”
老太太千恩萬謝,顫巍巍地接過方子。
下一個病人是個胖大嬸,圓滾滾的身子往凳子上一坐,那簡易折疊凳立刻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她臉上油光光的,堆滿了熱切的笑:
“陳大夫,快給我瞅瞅。我這幾天心慌氣短,吃啥都不香,瞅著肉都犯惡心。”
陳銘示意她伸手,三指輕輕搭上她的腕脈。
脈搏跳得有點浮數。
“嬸子,您這是暑熱擾心,肝氣也有點郁。”
陳銘剛開口,胖大嬸卻像打開了話匣子,根本沒聽進去。
“哎,陳大夫啊,”
她身子往前湊了湊,壓低了聲音,但那嗓門天生洪亮,壓低也跟小喇叭似的,
“您可真神了喂,連縣里張書記那…咳咳…那‘難之隱’都能給治好。”
“您說說,張書記那么大的官,要不是您,那位置能坐穩嗎?”
“嘖嘖,您可是咱東黃水的大功臣。回頭啊,讓張書記多提拔提拔您。”
胖大嬸說得眉飛色舞,唾沫星子差點噴到陳銘臉上,
語氣里充滿了樸素的“敬佩”和對“內部消息”的炫耀。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
排隊的、看病的、幫忙的,幾十雙眼睛“唰”地一下,全釘在了陳銘和胖大嬸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