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古塔青灰色的天空終日低垂著,像是隨時要砸下來冰雹。
    可即便如此,營地邊的空地上,每日清晨總有一個身影準時出現。
    “去。”王玉蘭的聲音不高。
    但她小臂上停著的“黑風”會驟然展開雙翼,化作一道黑色閃電,直刺鉛灰色的蒼穹。
    每一次俯沖掠過凍土,都能精準地抓起王玉蘭拋出的布條,再穩穩地飛回她身邊。
    沈桃桃蹲在食堂的窗戶后面,手里捏著個包子,眼神近乎貪婪地追隨著空地上那一人一鷹的身影。
    呵出的白霧模糊了窗紙,她就趕緊用袖子擦掉,舍不得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真威風啊……”她咬著包子,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眼睛亮得驚人,“玉蘭姐可真行。”語氣里滿滿的羨慕幾乎要溢出來。
    連一旁擇菜的何氏都笑了:“怎么,眼饞了?”
    沈桃桃點點頭,隨即又把臉貼上了冰冷的窗戶,她的周圍漸漸聚集過來更多人,默契地望向窗外。
    王玉蘭站在寒風中的身影,無形中給這苦寒之地的女人心上,注入了一種力量。
    女人能馭鷹,能做很多男人做不了的事,不只會躲在男人身后發抖了。
    “妞妞,妞妞!”春娘的喊聲破了音,帶著巨大的驚慌。
    她推開看熱鬧的人群,手里還捏著半個窩頭,眼睛慌亂地在食堂擁擠的人群里掃視,“誰看見我家妞妞了?剛才還在門口那兒玩呢!”
    幾乎同時,陸夫人焦急的聲音也響了起來:“文文?文文這孩子又跑哪兒去了?”
    她身旁的一些嫂子已經起身開始在一張張木桌間低頭尋找。
    眾人紛紛放下碗筷,幫著張望詢問。
    就在這騷動剛起,還沒蔓延開時。
    “哐當!”食堂大門被一個跌跌撞撞沖進來的人撞開了,臉色慘白,聲音都變了調,指著門外風雪彌漫的方向,幾乎吼破了喉嚨:“不……不好了!狐…狐貍,好多狐貍,把驛站給圍了!”
    “孩子不會是被狐貍叼走了吧?”不知誰喊了一聲。
    食堂里瞬間炸了鍋,碗盆撞翻落地碎裂的脆響、女人驚慌的尖叫,男人粗重的驚呼混雜在一起。
    沈桃桃腦子里嗡地一下,猛地站起,撞得桌子一陣搖晃,她根本沒多想,拔腿就往外沖。
    推開木門,外面風雪肆虐。但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雪地里那密密麻麻閃著幽綠光點的眼睛。
    從沒見過這么多狐貍,更別說主動圍攻人的營地。這是足以讓最膽大的漢子都心底生寒的詭異場面。
    混亂的人群被堵在門內,惶惶不敢出。
    “桃桃!”一道裹挾著風雪的身影從斜刺里急掠而至。謝云景如同從冰原深處刮來的風,一把拽住了沈桃桃。
    他的眼神快速掃過那群蓄勢待發的野獸,厲聲喝道:“饕餮!”
    一聲低吼應聲響起,一道巨大的黑影,像一座移動的小山丘般撞過人群,悍然擋在沈桃桃面前。
    是那頭救過她的獒犬。
    它比尋常的看家狗壯碩幾倍不止,粗壯的脖頸上鬃毛蓬炸,頭顱低伏著露出銳利的犬齒,風雪吹得它濃密的長毛翻飛起伏,宛若雄獅。
    它忠實地擋在沈桃桃身前,如同最可靠的磐石壁障,雙眼死死鎖定著前方的狐貍陣營。
    沈桃桃心頭猛地一熱,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手指在獒犬粗糙堅韌的背毛間滑過。
    饕餮巨大的頭顱竟然微微側偏,依戀地蹭了一下她的腿側。那親昵的姿態,與他面對群狐的凜冽氣勢形成了奇異的反差。
    就在這時,張尋領著親衛擠到了門前,手中的弓弩已然半開,搭上了冰冷的箭矢,“主子,弓弩準備,這群畜生敢撲上來,立刻射殺。”
    “不可!”尖銳的女聲陡然響起,帶著極度的恐慌,竟將張尋的殺氣都蓋了下去。陸夫人花容失色,顫抖地指向外面:“不能射,張軍爺,千萬不能射。”
    她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恐懼,聲音依舊發顫,卻帶著某種古老的敬畏,“這、這地界兒的狐貍……是仙兒,是有靈性的,殺了一個,就是結下死仇,它的同類……會追殺仇人一代又代……不死不休啊。”
    “不死不休”幾個字如同冰錐,瞬間扎進每個人的心里。
    關內的傳說,在這苦寒封閉的流放之地,更容易滋生成令人恐懼的夢魘。
    原本被殺氣激起的些許反抗勇氣,在陸夫人驚恐的訴說和外面那一片片幽綠目光的注視下,如同被冰水澆滅的炭火,迅速冷卻。
    眾人的臉在風雪中變得煞白,連張尋握弓的手都微微有些僵硬。
    就在人心惶惶,疑懼如瘟疫般蔓延之時。
    空中的風雪里突然傳來一聲清越到穿透所有雜音-->>的鷹唳。
    “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