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孔穎達,這位主持編撰《五經正義》的老儒,
看著博士抄錄呈上的《論語-->>新讀》片段,尤其那“飯碗”、“多學本事”、
“別瞎跑”、“報平安”,氣得雪白胡子直翹,手指哆嗦著指向南方。
“荒謬!荒謬絕倫!”孔穎達聲音壓抑不住憤怒,
“曲解圣意!褻瀆經典!竟將圣賢微大義,庸俗化為市井俚語、匠作之談!
‘君子不器’何等深奧,竟解作要多學手藝?
‘父母在,不遠游’的孝道大義,成了出門要報備?
滑大義之大稽!離經叛道!其心可誅!”
他越說越激動,猛拍案幾:“此風斷不可長!
若讓這等歪理流入市井,教化蒙童,我儒家正道何在?
朝廷法度何存?必須上奏陛下,查封妖書,關閉那蠱惑人心的義學!”
孔穎達的憤怒點燃了干柴。
國子監內大批守舊博士、助教紛紛響應。
一份份措辭激烈、引經據典痛斥李恪“篡改圣訓”、“惑亂人心”、
“動搖國本”的奏折,雪片般飛向太極宮。
更有甚者,串聯長安名宿大儒,聯名上書,聲勢浩大。
這股洶涌的“衛道”浪潮,拍進了太極宮。
兩儀殿側殿。李世民批閱奏章疲乏,內侍監王德小心呈上一本薄冊,
封面是樸拙的《論語新讀》。
“陛下,這是從城南恪記流出的…蜀王殿下給義學編的讀物。
國子監孔祭酒等人,正為此事上奏…辭激烈。”王德聲音很低。
李世民挑眉,放下朱筆,接過冊子隨手翻開。
目光掠過“學而時習之”的解讀,看到“生計之本”、“樂事”,
嘴角幾不可察地微動。又看到“君子不器”被解為多學本事多條路,
“父母在…”那段關于報平安的話,他沉默片刻。
當晚,立政殿。李世民將那本小冊子遞給長孫皇后,語氣復雜:
“觀音婢,看看恪兒弄出來的東西。”
長孫皇后快速翻閱,秀美臉上露出驚訝,隨即莞爾:
“這話說得,倒是…別開生面。”
“哼,”李世民輕哼,眼中并無多少怒意,
“話是粗鄙不堪,毫無圣賢氣象…但細想想,讓那些剛識字的匠戶子弟、
流民孤兒去讀,倒也有幾分…歪理。”
他頓了頓,手指點著“父母在…”那段,
“尤其是這句,出門做工,告知父母去向歸期,設法報平安…
于黎庶而,此乃實實在在的孝道,比空談不離膝下要強。”
長孫皇后微微頷首:“恪兒行事雖每每出人意表,但其心…總在‘務實’二字。
只是,如此解經,恐難堵天下眾口。”
第二天,一道措辭溫和卻態度明確的申飭旨意送到李恪手中。
旨意批評蜀王李恪“解經釋義,當以嚴謹為本,不可過于輕佻,流于俚俗,
致失圣賢本意”,責令“斟酌損益,以正視聽”。
旨意傳到恪記校書房,杜明月、王孝通等人臉色凝重。
王孝通擔憂道:“殿下,陛下已有旨意,這《論語新讀》…是否暫緩?”
陳秀才也面露憂色:“孔祭酒乃天下文宗,其勢洶洶,
恐非一紙申飭能止。”
李恪接過明黃絹帛,仔細看了一遍,臉上不見沮喪,反而露出一絲玩味笑容。
他將旨意隨手放一旁,看向案頭那幾摞散發油墨清香的《義學蒙訓》,眼神銳利。
“嚴謹?本意?”李恪聲音不高,卻帶著力量,
“圣賢的話寫在竹簡帛書上,千年不變,是死的。可天下蒼生是活的!
他們今天能不能吃飽飯,明天有沒有活路,心里是亮堂還是糊涂,
這才是最要緊的!”
他拿起一本裝訂好的《義學蒙訓》,手指用力摩挲粗糙封面,
目光掃過杜明月、王孝通和陳秀才。
“明月姑娘,王老,陳先生,我們寫的這些,能讓一個工匠看懂圖紙多掙幾文工錢,
能讓一個農婦算清賬目不被奸商坑騙,能讓一個離家的兒子記得給爹娘報聲平安…
這就是最大的‘嚴謹’!這就是最好的‘本意’!”
他猛地起身,走到窗邊,望向工坊外熱火朝天的義學工地,聲音斬釘截鐵:
“傳令書坊,《義學蒙訓》四冊,加印!加印五千套!
不僅義學要用,長安、洛陽、各州恪記商鋪,都給我擺上!價錢按成本算!”
“另外,”李恪轉身,眼中閃著光,
“讓《恪記小報》下一期,開個專欄,名字叫‘大家談’!
邀請市井百姓、工匠、小商販、識字的農人投稿!
讓他們用自己的嘴,說說識字后看懂契約沒被騙,算賬后工錢沒少拿,
學了手藝多一條活路!用他們實實在在的經歷,告訴那些書齋里高談闊論的老夫子們,
什么才是真正的‘有用’!什么才是照亮他們日子的‘圣賢之’!”
杜明月看著李恪逆光中挺拔堅定的背影,聽著那番話,
心頭的擔憂被激蕩取代。她徹底明白了李恪的“道”。
“殿下所極是。”杜明月聲音清亮堅定,
“圣賢之,若不能照亮黎民腳下的路,束之高閣又有何益?
明月愿為殿下這‘大家談’專欄潤筆!”
李恪回頭,與杜明月相視一笑。
那笑容里,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決絕,
更是對腳下這條路的自信。
圣賢的話是死的,人是活的。
能讓百姓活得更好、心里更亮的解讀,就是最好的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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