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然寂然。
沒有一個人說話,當陽光在地面移動時,仿佛都有沙沙的聲音。
先是波隆大教堂內安靜下來,接著是教堂外。
彌賽拉教最引以為傲的超自然,能夠為教會提供無窮的神圣性。
但對立的魔鬼同樣擁有超自然力量,能夠在經文,在天使下凡,在神術上欺騙世人。
如果魔鬼能欺騙人的感官和理性,那么教會所宣稱的“神的啟示”,都可能是魔鬼制造的假象。
你能下發啟示,我能造假啟示。
神本宗所依賴的“啟示的確定性”,在魔鬼的普遍懷疑面前徹底崩塌。
人再也無法僅憑“這是神的啟示”就斷其真實性,因為啟示本身可能是欺騙的產物。
望著整個大教堂內,一張張或是呆滯,或是震撼,或是暈厥,或是思索的臉龐。
霍恩就知道,自己這一刀狠狠插到了教會的病根上。
事實上,與霍恩老家的宗教相比,這個世界的宗教有超凡力量護航,在思想層面的盔甲不是一般的薄。
正因為真有超自然力量,教會正統性高的離譜,反而失去了外在壓力。
幾次戰亂,大量書籍流散,外加貴族填充教會,使得教會文化水平在千年間完成了本升專。
整個彌賽拉教教會對待問題時,往往不采用思想補丁或內部改革來解決。
而是通過超凡手段,強制摁滅問題。
看似光鮮亮麗的幕布后面,早就堆積著山一樣高的污垢。
當霍恩剪斷那根吊起幕布的,印象中無堅不摧的麻繩時,他們才看到幕布后的污穢。
藍血酒,兩次千河谷戰爭,三皇凌空,兩次風車地戰爭,圣座城陷落,教皇自殺……
無數前期事件,乃至更久遠的公案積累,最終在這場大公會議上爆發。
造成了比霍恩預想中還要好的效果。
光靠霍恩用嘴講,居然都讓大批神本宗利益相關的僧侶出現了信仰的動搖。
屁股都有點控制不住腦袋了,可想這種沖擊之大。
啟示真的來自圣父嗎?那世間的種種漏洞為什么不彌補?
魔女真的是魔女嗎?為什么魔女代表的圣聯擊垮了教會代表的萊亞?
圣水真的是圣水嗎?還是說真如一部分巫師所說,神術其實就是一種魔法?
他們眼前的一切到底是幻境還是現實?
甚至于說,假如他們無法自主從這個幻境中醒來,那么在這個幻境內所做的一切豈不是無用功?
一切都有可能是假的,就意味著一切都有可能是無意義的。
最恐怖的地方在于,“我”是不是真的?還是說,“我”也只是魔鬼捏造的幻境?
僧侶們越想越不對勁,越想越覺得可怕,可他們就是止不住地去想!
現在看來,《圣蘭良行傳》是假的反而顯得更加真實。
甚至《圣蘭良行傳》的證偽,反而給他們一種安心的真實的感覺。
巨大的震撼給了僧侶們巨大的沖擊。
“天啊。”萊明斯頓的下嘴唇顫抖著,半天才說出一段若有若無的話。
斯文森相比于萊明斯頓則是鎮靜了不少,他望著站立在會場中央的青年,手掌卻是摩挲著屮字架。
他忽然想起,一個多月前,他和萊明斯頓在綠房子中的爭執。
萊明斯頓認為這是一場瓜分話語權的盛宴,而斯文森則認為應該先團結對外再瓜分話語權。
但他們一致的看法都是,霍恩或許神學與哲學水平不低,但圣聯的神學辯經是弱項。
只是今日,今日還只是大公會議的第一天,就已經爆的沒邊了。
《圣蘭良行傳》爆了,是假的。
就連“啟示論”都爆了,是不可靠的。
一鏟子挖掉了教會存在的根基,一鏟子挖掉了絕對信仰的根基。
學界認為神學的高樓發展到極致,已然堅不可摧。
結果圣聯一記掃堂腿,都沒用多大勁,這高樓就輕飄飄地塌了。
格蘭迪瓦不斷咽著口水,他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能短時間內產出這么多口水。
再看坎伯特爾大主教,他端坐在原地,雙目緊閉,眉頭緊鎖,卻是一動不動。
最震撼的是歇利,難不成普利亞諾真的是因為……自殺的嗎?
“霍恩冕下。”奎瓦林第一次仰起頭,直視這個年紀不大的少年。
“你提出了這個問題,應該有解答才對吧?”
“有的,當然是有的。”
當霍恩的聲音響起,所有的僧侶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紛紛抬頭。
絕望與巨大迷茫中的僧侶們,期望甚至是懇求般望著霍恩。
他拆掉彌賽拉教的危樓,起碼得還個安置房吧?
霍恩掃視了一圈四周:“如果真有這個魔鬼,即使它可以欺騙一切感官和思想……”
站在教堂的最中央,年輕的教皇高高舉起了食指。
“但有一件事是魔鬼無法欺騙的!”
從馬賽克花窗最中央的一小塊透明玻璃中,剛好有一束陽光照在霍恩的指尖。
“那就是‘我在懷疑我被欺騙’這個事實本身!它必然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