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至今,君主之賢愚決定了天下之興衰。
君主賢明,則忠臣盈朝、良將簇擁,國家興盛、開疆拓土。
反之,倘若君主昏聵,則朝綱混亂、奸佞橫行,喪權辱國、民不聊生。
因為“天下是君主之天下”,君主擁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力,臣子可以諍諫,卻不可更改君主之決斷。
所以秦始皇橫掃六合、一統八荒。
所以漢武帝追亡逐北、功勛赫赫。
也所以晉惠帝愚鈍無知、晉祚傾頹。
隋煬帝好大喜功、江山淪喪……
而現在,朝野上下充斥著“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的潮流,君主是否賢明、愚鈍已經無關緊要,因為國家是由皇帝與天下人共同治理,皇帝自有其應盡之職責,而代表天下人的大臣們則負責國家政策之制定、實施。
李治對此無法接受,但他也能理解這其中的優點。
畢竟皇帝不可能確保賢明,但是歷經州縣、一級一級爬到官員巔峰的宰相,卻絕無可能是個無能之輩。
……
李治搖頭,道:“陛下不可能準許的,他是皇帝,天然就要維護自己的皇權,豈能甘心淪為傀儡?”
房俊不以為然:“這非是準許不準許的問題,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勢者昌、逆勢者亡。”
李治愕然:“你們該不會要造反吧?”
房俊啞然失笑:“你想什么呢?吾等皆忠于陛下、忠于大唐,焉能做出那等亂臣賊子之事?我的意思是當大勢促成,所有人都只能被大勢所裹挾浩浩蕩蕩向前,任何人的力量在這股大勢面前都猶如螳臂當車、蜉蝣撼樹,不值一提。”
這些年來,他主張修路、筑橋,發展商業加速流通,興辦學塾、改革科舉……所有這一切的最終目的僅只是四個字。
開啟民智!
即便是滿清那樣的極端統治,一旦商業促使信息流通、民智逐漸開啟,也只能順應時勢不斷對國內百姓做出妥協。
當統治者的愚民之術難以蒙蔽民眾的眼睛,所謂“皇權無上”“君權天授”那一套自然崩塌。
大唐不是不可以衰亡,而是不能衰亡在皇帝手中,做一個被供養起來的吉祥物就好,國家大事先由精英階層來輔佐決斷,待到社會不斷進步,政治體系自然愈發完善。
李治震驚失語。
他想的是房俊之所以架空皇權是要做權臣,孰料卻是在掘皇權的根基……
雖然不能接受,但他已經完全理解,遂苦笑著道:“看來我早先一步離開長安,實在是明智之選擇。”
如此看來,反倒是封國之內完全由國主統治,比當一個大唐皇帝好得多……
房俊則意味深長:“海外封地并不如殿下想象那般美好。”
李治不以為然:“我已經做好了面對困難的準備。”
他雖然生長于深宮之內,卻并不是那等“何不食肉糜”的愚鈍之輩,自然明白去往封地之后即將面對的艱難困苦。
房俊搖搖頭,道:“恐怕現實要比殿下想象的還要困難十倍。”
這個時代的澳島是何模樣他并未去親眼所見,但幾乎可以想象是何等野蠻、荒蕪,成片的原始森林、成群的兇猛野獸,整日里與袋鼠、野狗、鴕鳥為伍,還有模樣怪異的鴨嘴獸……
從極度蠻荒之島開辟出人類聚居地,難如登天。
李治遲疑一下,苦笑道:“到了今時今日這步田地,再是艱難困苦也比留在長安朝不保夕強了太多,更何況子嗣已經留在長安,即便我葬身于荒島之地也有血脈尚存,已經很好了。”
房俊搖頭嘆息,對于李承乾將李治子嗣扣為“質子”之事不置可否。
雖然此舉看上去心胸狹隘、有失寬和,但事實上卻的確對李治的子嗣起到了保護作用,以天南之島那等荒涼、原始之生態環境,一場細菌感冒就能要了小孩子的命。
……
接下來一些時日,李治便待在華亭鎮充滿希冀的等候自愿跟隨前往天南之島的書院學子到來,順便在碼頭、鎮公署到處溜達觀察,有一日無意間走到羊毛作坊,看著成百上千的織布機、無以計數的女工嘖嘖稱奇,再到聽聞了這些作坊每日之產出、獲利,頓時震驚失色。
在碼頭見到巨大的吊桿將事先打包的紙張、瓷器、玻璃、棉布等物裝船,不分晝夜的忙碌,無數商船將這些造價低廉的貨物通過海路販賣至東洋、南洋、西洋,再將當地的黃金、白銀、香料等等一船一船運回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