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如尖銳的馬鞭,狠厲地抽刮著漠北的哈喇和林,紛紛揚揚的白雪,為那座剛剛落成的巨大陵墓披裹素縞。
乃馬真太后的葬儀正肅穆進行。大汗貴由孤身立于高臺,目光如同刀子一樣掃過下方諸王簇擁的隊列。
拔都、蒙哥、忽必烈、阿里不哥、哈喇旭烈兀……還有幾位封疆遠在西域的窩闊臺系宗王,他們如巍巍山岳般矗立。
當貴由的視線掠過時,他們僅微微頷首,那眼神深處,對逝者毫無哀慟,唯有對至高權力赤裸裸的渴望在無聲燃燒。
貴由垂在身側的手,在厚實的熊皮手套里緊握成拳,骨節擠壓得咯咯作響,指甲深刺入掌心也渾然不覺。
此刻他頭頂那頂沉重的汗冠,冰冷如鐵箍,緊緊箍住他的頭顱與命運。他心知肚明,一旦被這些虎視眈眈的豺狼摘去汗冠,自己的生命也必將隨之終結。
冗長的儀式拉開帷幕。
無數面涂斑駁油彩、身著玄黑祭袍的巫師涌上前來,風雪中身形怪誕如鬼魅,圍著熊熊篝火狂舞嘶吼,意圖溝通幽冥。
緊隨其后登場的,便是在蒙古擴張的過程中,被裹挾納入帳下的兩股“新”的宗教洪流。
一方,是全真教的高道真修。領頭者乃是名義上的道門領袖,清玄真人鹿清篤。
他身披玄色鶴氅,大袖在朔風中凝滯如墨云,面容古井無波,唯偶爾投向諸王時,眼中掠過一絲難以覺察的精芒。
身后十數位弟子,各按全真七子的脈法統嚴整排開,雖道袍簡樸,步履間卻踏得風雪卷涌,自有一股淵渟岳峙的沉重威壓彌散開來。
另一方,則是沉寂多時,因道門擴張而不得不聚首的佛門各派。乃馬真太后生前親封的國師金輪法王巋然在前,猩紅袈裟襯出壯碩身型,手中未持他那聞名天下的輪子,只捻著一串烏沉沉的骨制念珠,面沉如水,目光如電,冷冷掃視著對面肅立的道士。
他身后,黃教、白教、薩庫派、尼瑪派,甚至漢傳與小乘佛教的高僧,這些往日爭斗不休相互不服的派別,此刻竟出奇靜穆,各色僧袍在厲風中獵獵作響,如聚集的鴉群,在雪地上投下陰冷沉厚的暗影。
誦經聲驟然騰起。
先是道家《度人經》,清越悠揚,若九天鶴唳,穿透風雪,欲為亡魂開辟通往白玉京的坦途。
繼而,佛門《往生咒》如黃鐘大呂般奏響,低沉渾厚的梵音似連綿鐘鼓,回蕩于空曠雪原,滌蕩著亡靈。
起初兩種聲浪尚可分庭抗禮,然道家經文愈顯孤高清渺,終被那宏大而堅定的佛號所徹底吞噬、淹沒。
風雪的喧囂在深夜里終于顯出幾分倦怠。
無一人愿為并不受尊重的乃馬真太后守靈,那些心懷叵測的宗王們早早已退入營帳,養精蓄銳,為后續長達半月的繁瑣葬禮做著準備。
三更梆響,萬籟俱寂。唯余大汗的金頂大帳內,燭火依舊不安地跳動,映照著帳中人影,猶如黑夜里一顆躁動狂亂的心。
白日高臺下那些宗王無聲的聯合,如同冰冷的銅鏡,清晰映照出他這位大汗的蒼白與虛弱。那些宗王們眼中對權力不加掩飾的覬覦,如芒刺在背,一刀刀狠狠扎在貴由的心頭。
貴由猛地將金杯中最后一口燒酒灌入喉中,灼烈的辛辣感刺穿喉管,卻絲毫無法驅散浸透骨髓的冰冷。
“陛下。薩庫派的巴思珈大師求見。”&-->>lt;br>帳門氈簾被無聲掀起一道縫隙,貼身閹人的聲音自寒夜外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