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
東面席位上一名察合臺系的宗王拍案而起,雄壯的身軀像一頭暴怒的黑熊,面前的矮幾幾乎被他拍散,“長生天何曾說過西方才是正朔?金帳汗國?笑話!我們東方諸王的牧場,才是蒙古帝國的根基!才是鐵木真大汗龍興之地!”
銀碗在案幾上顛簸,珍貴的馬奶酒潑灑出來,污損了價值連城的波斯錦毯,宛-->>如帝國榮光上濺射的穢物。
面對這赤裸的挑釁,拔都微微垂目,似乎毫不在意。他身側,一名身著欽察草原武士服飾的將軍豁然站起:
“是嗎?那漠北草原人盡皆知的‘白石盤龍’之脊何解?那深埋地下,萬古不朽的巨獸骨骼之上,為何偏偏天生蒙文‘西帝統御萬方’?那是長生天鐫刻在西方大地上的古老神諭!你這雙狗眼是擺設嗎?”
他直接將當年遇仙派李守寧所炮制的“神跡”甩了出來,分量之重,擲地有聲,拔都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神諭?哼!是人為埋骨還是天賜之物,只有你們自己知道!”
靠北方向,代表拖雷系的蒙哥帳下千戶長冷冷插話,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看似不經意地滑過汗位上貴由那張鐵青的臉。
“本千戶只認得眼前的事實,那長生天降下的瑞獸白鹿,其雪白皮毛不沾纖塵,通靈般獨獨現身于我托雷宗王祭祖的圣地!這不是上蒼獨寵蒙哥大王,降下護國神獸、預示帝星臨凡,又是什么?”
貴由的臉頰在炭火的映照下扭曲著,赤紅中帶著死灰。
他的心在瘋狂咆哮:“殺光他們!殺了拔都!殺了蒙哥!殺了這些桀驁不馴的豺狼!讓他們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大汗!”
然而,理智卻又瞬間將這念頭澆得冰冷,貴由知道,他們帳外護衛的彎刀不是擺設,無論是拔都還是蒙哥,甚至是忽必烈,他們此番前來哪一個不是帶了無數高手護衛?
更重要的是,殺了這個拔都、那個蒙哥又怎樣?術赤系的封地立刻會有新的拔都站起,拖雷家族瞬間會捧出下一個蒙哥!那時,他們師出有名,高舉復仇的狼旗,他這個所謂大汗,只會成為第一個被撕碎的祭品!
“邱仙師,你告訴朕的隱忍之道呢?告訴朕的柔弱勝剛強呢…朕…該當如何?”
貴由下意識地在心中呼喚那個曾是他精神支柱的人,可惜,回答他的只有帳內更加瘋狂的喧囂。
歲月從來不是一個好說話的存在,隨著不可避免的衰老,當年的全真七子,唯余被“拘”于華山的郝大通尚在人間,其余的幾位真人都已經在兩年之內相繼離世,如今主持各派教務的,只是他們的弟子,而不是丘處機等幾位真人。
沒有了丘處機的指點和支持,貴由好像失去了主心骨,雖然熬死了自己的母親,卻對這些宗王們束手無策。
那些所謂的宗王、悍將、使臣們,在他們口中,“天命”成了比彎刀更鋒利的武器,比駿馬更迅疾的戰馬!他們揮舞著“天命”的旗幟,互相攻訐,爭奪著那虛幻的至尊光環。
而那個坐在最高處、名義上擁有最正統“天命”的貴由大汗……還有誰記得?還有誰在意?
在這群被野心和“天命”灼紅了雙眼的諸侯眼中,他貴由不過是一個坐在即將坍塌的金帳里、等待著審判降臨的孤家寡人罷了!
“天命”的詛咒已將黃金家族徹底割裂,每一個裂痕都在噴涌著權力的巖漿。這座金頂的巨帳,正成為帝國裂變前最后的瘋狂舞臺!
一切都完美的按照鹿清篤的計劃在走,聽著金帳之內的爭吵,他甚至忍不住要笑出來了。
可是他卻不知道,在他看著金帳微笑的同時,一張大網也在慢慢的朝他,乃至整個全真教的頭頂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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