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納德?古爾莫德看向那矗立于雨中的高大身影,雨水宛若在對方盔甲上織就了一層銀霧,那道來自于托奎寧的野性目光讓他產生了一絲錯覺,仿佛正在注視老古爾莫德爵士――在外界傳聞中,自己那嚴厲又古板的父親。
瑞德的目光也同樣落在這個年輕的騎士身上,那標志性的紅發如此醒目,‘赤發的獅鷲’、‘古爾莫德的惡犬’、‘箴鐵砧’,幾代不同的影子在他視野中交疊,最后化為他所熟識的、最張揚的那一位。
“古爾莫德家的幼獅,加爾文之子,”大貓人開口道,聲音輕緩有力,像一柄劍,切開雨水,“可還有奮力一戰的勇氣。”
雷納德吸了一口氣,看向對方右胸的徽記,雖然已盡力竭,但也用力一點頭。
大貓人話停在嘴邊,才發現自己已不須多費口舌,不由輕嘆:
“那人倒是和你一樣。”
“誰?”
瑞德輕輕搖搖頭,“一個毛躁的家伙罷了。”
若說出來,這頭古爾莫德家的幼獅恐怕未必會信。有朝一日,古爾莫德家的后人,竟會成為騎士團的領導者。
他而今對那人已無太多怨,只是略有感慨,此時的這頭雄獅,甚至還未繼任圣誡之劍的分隊長,在這場戰爭之后對方還會幾經坎坷,才會鑄就那之后顯赫的威名。
奧利安那的赤色獅鷲,斷刃者。
鐵砧堡的希望,雷納德?古爾莫德。
那人的先祖。
雷納德不解地看向對方,盡管心中有些疑惑――自己與毛躁可有半分關系?騎士團的人甚至認為他過于沉悶,甚至母親也不止一次說過,年輕人不必像他一樣死氣沉沉。
但他并未多問什么,只默默拿起自己的劍,站起身來,走向那風雨之中。
瑞德立于原地,看著這道年輕的身影――
時間線正在分崩離析
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然不多。
大貓人能嗅到那風中傳遞來的危險訊息,一位黑暗的君主已然掙脫了禁錮它千年的枷鎖,利夫加德――正在醒來。
圣山上。
翠瑞爾的圣殿正加速坍塌。
結界上的裂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張,幾乎已經延伸至整座城市上空,那背后再一次出現了樞焰誓庭艦隊的蹤影,對方正嘗試進入。
但絢爛的火光映亮了天空,再猛烈的炮火也無濟于事,靜滯了千年的時光似乎已開始重新流動,將這片幻影一分為二。
昔日那條時間線之中的一切,已不再能對重新流動的現實施加任何影響,人們只能愕然地看著時空在自己面前分開一道裂痕。
而裂痕的兩頭,恍若兩個不同的世界。
隆隆的炮火聲化作天邊隱隱的雷鳴,地面之上也開始變得震顫不已,仿佛隱隱有一頭巨獸,正從這座古老的要塞之下蘇醒。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不安的邪祟氣息,雨水中竟泛起一股濃郁的鐵腥味,仿佛那鮮血從地底溢出,浸飽每一條石板之間的縫隙。
連在廣場上休憩的地行龍也感受到威脅,不安在地在地上上抵著爪子,從鼻孔中噴出沉重的氣息。
騎士們終于也察覺什么,紛紛抓起自己的武器,翻身上馬。
而雷納德正越過眾人,抓住鞍座,跨上自己的地行龍,拔出長劍――高舉起那銀色的權杖,向眾人高喊道:
“保持警戒,督羅的騎士們,立刻向我靠攏――!”
他身邊的近衛騎士聞訊而至,立刻舉起長槍,令古爾莫德的赤色獅鷲旗在雨中飄揚,廣場上的騎士們猶如有了主心骨,紛紛向這個方向看來。
雷納德一手擎劍,一手握著那銀色的權杖,令地行龍在人群之中轉了半圈,抬頭看向那廣場四周的方向。
曾被他們擊敗的敵人,其影子正如同河流一樣匯入廣場的地下,而新生的陰影,又從那些建筑后面張牙舞爪地生長了出來。
那仿佛是黑色的潮水,而他們不過是汪洋之中的一枚石子,可古爾莫德年輕的幼獅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畏懼,目光之中只有一往無前的好戰。
他一人如此,而眾人也皆然。
雷納德看向那山顛之上,城市的最高點,將手中的權杖輕輕向前一指,仿佛從那黑色的浪潮之中分開一條坦途:
“公正的女士,戰爭的女士,瑪爾蘭的騎士們,隨我來――”
他握劍的手抓緊韁繩,與地行龍一同越眾而出,在眾人之前,組成那箭頭的第一個鋒矢。
騎士們齊聲允諾,亦皆尾隨其后。
“讓我們為勝利――”
“為圣子,為女士――”
“打開一條道路!”
“瑪爾蘭萬歲,羅塔奧萬歲!”
蹄聲雷動。
賽爾?吉奧斯感覺自己的眼皮變得很沉很沉,仿佛正陷入一個漫長的夢境之中。
那夢境里,他看到那正匯入黑潮之中的銀流,那讓它想起了許多久遠的光景,銀盔的騎士、率光的精靈,羅塔奧人,奧述人,還有后來的考林人,那支凡人組成的聯軍,曾擊敗了不可一世的它們。
他輕輕開口道:“你看,他們來了――利夫加德。”
“你認為他們是我的敵手么?”
賽爾?吉奧斯搖了搖頭。
“我看到的,是三百年之后,仍有后繼者前來。”
“但無濟于事不是么?”
那輕柔的聲音說道。金色的目光看到的是那漫長的時光,在流淌的光陰之中凡人彼此猜疑,彼此分崩離析,昔日的戰友化作敵人,用刀劍對向彼此的后背,令血與火在一場又一場戰爭之中漫流。
正如,它在一個個世界之中看到的那樣。
它看到那劍光斬向自己的脖頸,看到那飲下龍血的英雄,又看到英雄的故事一點點走向末路,看到這片土地最終歸于平凡,土地上的人不再傳承那些故事。
它看到高尚的變得卑劣,看到光輝的變得晦暗,看到正直的被消抹,看到野心在凡人之間滋長。正如,它在一個個世界看到的那樣。
所以,它們回來了。
它們終歸會回來。
“賽爾?吉奧斯,你囚禁了我三百年,三百年對于凡人來說足夠漫長,可對于我來說卻不過彈指的一瞬――”
那個聲音輕輕地說道:
“因此我也有足夠的耐心,有耐心等待這場不公平的游戲走到盡頭,而今,它也終于迎來了落幕的一刻。”
“其實,你也從來都知道,把凡人變成野獸的,根本不是什么流淌在血脈中的詛咒,而是那日漸滋長的野心――”
金色的目光平靜下來,宛若看到了一座在火海之中燃燒的城市,與在那城市之中,茫然奔走的少女。
那金色的目光,仿佛又看到了鏡中倒映出的自己,與那正與對自己對視的堅定目光:
“惡龍,我愿與你交換,飲下這血,只要可以平復詛咒,令我兄長與父親,我的家族恢復名譽。”
復仇、怨恨、貪婪與憤怒。
甚至是憐憫、同情、一顆渴望抗爭的心,甚至是對這世間的不公,眷念與愛,凡人心中升起的任何一個軟弱的念頭,都會與那血液之中的力量相配。
令凡人變成惡龍的,有時候不過只是因為他們擁有與之匹配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