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嫵調整坐姿,將琵琶抱穩。
她深吸一口氣,指尖輕抬,落在弦上。
并未立刻撥動,只是凝神靜氣,仿佛在積蓄某種力量。
片刻,指尖輕勾,一聲低沉而渾厚的散音響起,如同古寺晨鐘,穿透寂靜。
隨即,一連串清越的泛音如同珠玉落盤,叮咚作響,在清冷的空氣中跳躍、流淌。
她彈的是一曲《平沙落雁》,琴音空曠悠遠,帶著秋日的寂寥與曠達,仿佛將人帶入廣袤無垠的沙洲,看孤雁南飛,聽長風掠過。
林臻閉目聆聽。
琴音時而高亢如雁唳長空,時而低回如雁落平沙,時而急促如風卷黃沙,時而舒緩如秋水長天。
月嫵的琴技已臻化境,指法干凈利落,音色純凈通透,更難得的是那份融入琴音中的心境——清冷、孤寂、卻又帶著一種超脫的淡然。
琴音在水榭內回蕩,與窗外的枯荷、落葉、清冷的池水融為一體,構成一幅有聲的秋意圖。
一曲終了,余音裊裊,在水榭內盤旋不去。
月嫵指尖輕按琴弦,止住余韻,清冷的臉上依舊無波無瀾,唯有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顯示出方才的專注與投入。
“好一曲《平沙落雁》。”林臻睜開眼,目光深邃,“嫵兒琴音,已入化境。”
“夫君過譽。”月嫵放下琵琶,取過絲帕,輕輕擦拭額角,“琴為心聲,心未至,音難至。”
“嫵兒心中可有波瀾?”林臻問。
月嫵抬眸,清冷的眼眸望向他,沉默片刻,緩緩道:“有,亦無。見枯荷,思盛景。聽雁鳴,念故園。然盛景易逝,故園難歸,唯余此身,此琴,此心,安于當下。”
她的聲音平靜無波,卻道盡了漂泊者的寂寥與淡然。
林臻看著她清冷眼眸深處那一閃而過的微瀾,心中了然。她出身江南書香門第,因家族變故,輾轉流離,最終被送入王府。那份對故園的思念,如同深埋的種子,雖不常顯露,卻從未消失。
午后,陽光透過云層,灑下些許暖意。
“聽雪樓”二樓書房,陳設清雅。
靠窗一張紫檀木大書案,案上文房四寶齊備,鎮紙下壓著一幅未完成的墨荷圖。
靠墻一排書架,擺滿了古籍善本、琴譜曲集。
空氣中彌漫著墨香與檀香交織的氣息。
月嫵立于書案前,手持紫毫,筆尖蘸了濃墨,正凝神描繪著畫中一片枯卷的荷葉。
筆法蒼勁有力,墨色濃淡相宜,將荷葉的殘破與風骨表現得淋漓盡致。
林臻坐在窗邊的竹榻上,手中拿著一卷《樂府詩集》,目光卻落在她專注的側影上。
陽光勾勒出她清瘦的輪廓,專注的神情帶著一種遺世獨立的孤高。
“嫵兒畫荷,不畫花?”林臻放下書卷。
“花易逝。”月嫵筆尖未停,聲音清冷,“葉雖枯,猶存筋骨,更耐品。”
“風骨存于敗葉。”林臻頷首,“如同氣節存于亂世。”
月嫵筆尖微頓,抬眸看了他一眼,清冷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微光,隨即又垂下,繼續作畫:“夫君此,深得畫意。”
“非畫意。”林臻起身,走到書案旁,“乃實感。北燕風雪,邊關烽火,見多了枯骨,亦見多了傲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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