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時看似安靜的勇安侯府,其實一點都不安靜。老侯爺的正房里,被小皇帝派人刺殺而傷重的鄧士奇由人扶著,歪歪倒倒的坐在椅子里,臉色慘白神色肅穆的聽著底下人的回話,聽完了之后,便揮手令人退下去。
“太長公主,逍遙侯府,以及好幾個與攝政王或三皇子有關的人家,除了太長公主府以外,其余人家都被小皇帝屠殺殆盡了。父親,下一個,就該輪到我們了。”鄧士奇喘著氣說道:“我們是與三皇子牽連最深,關系最近的,依著小皇帝如今的性情,只怕咱們府里連只活著喘氣的動物都活不下來。現在時間已經不多,您趕緊安排人,將小的那幾個偷偷送走,其余的人,怕是逃不過此次劫難了。”
這樣的滅門之災,他們全然沒有辦法抵抗或者反抗,叫他們拿什么跟銀甲衛拼命?為今之計,為了不落得個滿門全滅的下場,也只有將年幼的幾個小孩子想法子送出去,方才能繼續延續杜家嫡枝的血脈。而他們,老的老傷的傷,勉強跟著一起出逃,除了連累孩子們,沒有別的用處。
老侯爺一夕之間仿佛老了很多,原本只是花白的頭發,如今已是全白了,他嘆一口氣,目光緩緩落在杜士奇身上,“幾房孩子也不少,要全送走風險太大,便將各房嫡出的孩子送走吧。至于女孩兒,就算了。是我對不住孩子們,將他們都叫過來,我這個祖父,還有些話要囑咐他們。”
杜士奇亦是滿臉的痛苦,要如此冷靜又殘酷的做出這樣的取舍來,誰心里又能好過?他忍不住哽咽一聲,張開手掌蓋住了臉,“都是我,是我給家里惹來了大禍。”
若不是他一心想要光耀門楣,若不是他權欲熏心,若不是他羨慕嫉妒攝政王能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他們這個原本低調卻還算殷實的家,也不會落得眼下這樣的悲劇來。
“如今才來自責,是不是太晚了些?”正好聽見杜士奇與老侯爺商量的黃鴻飛從暗處走出來,只冷眼看了眼自責痛苦的杜士奇一眼,便看向了見著他露出驚愕神色來的老侯爺,“小皇帝帶著人已經往這邊來了,估摸半盞茶的功夫,就該闖進來了,不想死的就跟我走。”
老侯爺霍的起身,漲紅了臉激動而又殷切的看著黃鴻飛,“你能將咱們這一大家子全都帶走?”
“小飛是人,又不是神。”明月從黃鴻飛身后冒出頭來,不悅的說道:“你一大家子這么多人,小飛怎么可能全部帶走?”
又轉頭去看黃鴻飛,“會被發現的。”
黃鴻飛朝她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能帶走幾個是幾個,誰先走你們自己安排,我去接外祖母。”
他說完,不待老侯爺與杜士奇再說什么,拉著明月就朝杜老太君的院子去了。
“等等!”杜士奇忽的大喝一聲,“這個女人怎么會在這里?她在這里,攝政王呢?他是不是也回來了?攝政王在哪里?你們帶了多少人回來?為什么不直接攻城?知不知道上京城里如今是什么情勢?”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黃鴻飛不耐煩的看他一眼,他們一行人是先回來了,也成功的混了進來,并及時的截住了想要逃走的云國太子。但他們人單勢薄,上京城的掌控權還是在小皇帝的手里,外頭軍隊沒有到達之前,便是賀之洲又能有什么法子阻止小皇帝的瘋狂?見杜士奇一臉不滿還要再問,黃鴻飛將臉一板,冷冷說道:“上京城別的情勢我不知道,我眼下只知道,如若你再唧唧歪歪浪費時間,勇安侯府的人一個也別想走脫!”
老侯爺此時充分發揮了他身為大家長的威嚴與慎重,“什么都別說了,先通知各房的人收拾準備。三皇子,您先去找您外祖母,一會兒就在她老人家的院子里匯合,能走多少是多少。”
黃鴻飛朝他點了點頭,拉著明月轉身往外走了。
杜士奇一雙陰郁又興奮的眼睛卻緊緊的盯在明月身上。攝政王肯定回來了,只不知他為何遲遲不露面,如果能用這個女人將攝政王引出來——讓小皇帝對上攝政王,最好來個兩敗俱傷,那就太好了。
安靜的勇安侯府有一瞬間的喧嘩,像是一滴水落進了沸騰的開水鍋中,然而也不過一瞬,就又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很驚慌,卻不敢大聲喧嘩,每個人都感覺到了大禍臨頭的緊張與惶恐。不是所有人都能離開,總要舍棄一些人,因此,被通知到的可以離開的,都是侯府的正經主子。
杜老太君拉著黃鴻飛的手,滿是欣慰與感慨,“你能想到我這個老太婆,我已經心滿意足了。帶著你舅父侄兒們走吧,我已經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不想顛沛流離的死在外頭,你就不必再勸說我了。好孩子,我知道你最是孝順,能在死之前跟你做一回祖孫,我很滿足了。”
黃鴻飛哪里肯,他原本就是為了帶杜老太君才冒險趕過來的,“外祖母,您別擔心,我能帶走你們。您先上來,我先將您送出去再說。”
他在杜老太君的床邊蹲下身來,要求老太君爬到他的背上來。
杜老太君說什么也不肯,正好看見一臉淚痕卻緊咬著唇不肯哭出聲音來的杜意婉奔了進來,連忙朝她招招手,“婉姐兒你來——”
杜意婉的母親在知道他們不可能全部走掉時,用力打了杜意婉一巴掌,將她推出房門后便關緊了房門,這是將生的希望留給了她,不似父親,想到的只有他的兒子們。
杜意婉又悲憤又痛苦傷心,一見著杜老太君,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她跌跌撞撞的奔過去,一聲“祖母“喊出來”,便已經哭成了個淚人兒。
“好孩子,快別哭了,時間不多,你趕緊跟著你表哥離開這里。”杜老太君拉住她的手,一把塞進黃鴻飛的手里,“好孩子,我把婉姐兒交給你,你帶她走。趕緊走,快別耽誤了!”
杜意婉淚眼模糊,抓著老太君溫暖的手不肯松開,不住的搖頭泣道:“祖母,我不、我不走!”
明月在一旁看的火冒三丈,抓起幾桌上的一方硯臺就朝杜意婉腦袋上砸了下去,一擊即中,杜意婉暈乎乎的癱軟了下來,“黏黏糊糊浪費時間,小飛,先把她弄出去!”
黃鴻飛只愣了下,便點了點頭,一手夾起軟倒在地上的杜意婉,一手扛起明月就朝來時的那條暗巷奔去。“你看著她,在這里等我,我去接其他人。”
黃鴻飛將杜意婉放在墻角處,小聲叮囑明月,“千萬別發出聲音,別亂走,等我回來。”
明月知道這個時候不能給黃鴻飛添亂,便用力的點了點頭,認真道:“你去吧,我會好好看住她的。”
黃鴻飛便又轉身躍進了勇安侯府里。
接二連三有人被送了出來,都是如杜意婉一般年紀的男孩子。幾個人驚駭的臉色慘白,擠擠挨挨的靠在一起,不時小聲問一句,“到底怎么了?”有年紀稍微小一點的,已經被嚇得忍不住哭了起來。
明月抬眼瞪住哭泣的那個小男孩,低聲喝道:“不許哭!沒聽見外頭多少巡邏的人嗎?不想死就把嘴巴閉緊了!”
她瞪著眼睛兇巴巴的樣子,倒真把那猶如驚弓之鳥的小男孩震懾住了。
被明月敲昏了的杜意婉呻吟著醒了過來,睜眼見到明月,不由得怔了一怔。她雖然沒有近距離的接觸過明月,但也遠遠見過明月兩次,方才在老太君的屋里,只顧著傷心難過,并沒有注意到她,這時候見到明月,不由得眼睛一亮,一把抓住了明月的手,“明月公主,真是你?”
“你認得我?”明月眨巴著眼睛,蹙眉打量杜意婉。
杜意婉卻沒有回答明月的問題,只焦急的拉著明月的手,甚是緊張的問道:“你怎么會在這里?你既已回了京城,攝政王是不是也回來了?他人呢?快叫他來幫我們啊!滿京城的人都活不下去了,攝政王回來了為何還不趕緊出來平息這一切的混亂?他到底在哪里,你快去找他,找他來救救我們啊!”
她充滿希望的抓住明月的手不住搖晃,這席話一出口,身邊的幾個男孩子同時看了過來,俱都不敢置信又滿懷希望的看著明月,只恨不能強行按壓住明月的腦袋,迫她趕緊點頭同意去找攝政王來救命!
明月用力抽出自己被杜意婉抓的紅紅的手,一邊揉著發疼的手背,一邊不悅的嘟嚷道:“你問題怎么那么多,就不能一個一個的問么,我都不記得你問了些什么。還有啊,小飛說了,不許大聲說話,引來了官兵,你們就都死定了。”
“你!”杜意婉很快就發覺了明月的不對勁,但一時之間也沒想那么多,又要去抓明月的手,“明月公主,你只要告訴我攝政王在哪里,我自己去找他好不好?”
明月皺起了眉頭,小嘴嘟的更高了,“你為什么要去找他?不許你去找他!小飛說了,在這里等,你要聽小飛的話,不然我叫他打你哦!”
“姐姐,”一個正處于變聲期的男孩子立刻拉了杜意婉的手,“她有些不對勁,咱們要想辦法從她口中套出攝政王的消息來,現在只有攝政王能救我們,救上京城這滿城的百姓了!”
然而不等他們想辦法從明月口中問出賀之洲的消息,小皇帝已經領著他的銀甲衛撞破了大門大搖大擺的殺了進去。
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