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這才打起精神來湊過去跟黃鴻飛一塊兒看。
就見那正背對著床上躺著的那個“賀之洲”調弄傷藥的太醫趁人不備,飛快的從袖子里滑出個小紙包來,他似乎有點緊張,手指抖了抖,那白色粉末便有些灑在了藥碗外頭,他忙忙回頭看了一眼,見“賀之洲”依然閉目養神并未留意,這才放下心來,小心翼翼的松一口氣,端起調制好的糊狀膏藥走向“賀之洲”:“王爺該換藥了。”
床上那人對他極是信任,依然眼睛都沒睜開,懶洋洋的應了聲,“嗯。”
那漫不經心的神情跟懶洋洋的語調竟跟真的賀之洲一模一樣。不僅黃鴻飛頻頻去看屋頂上的賀之洲,就連明月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賀之洲卻一點好奇心都沒有的樣子,只閑閑坐在屋頂上,一只手狀似無意的橫在明月身后,卻并未貼在她腰間,那是防止她不當心掉下去的動作。看見明月看過來的目光,便似心情極好的沖她露齒一笑。
明月莫名覺得有些狼狽,狠狠地別過頭去。
才在心里發誓永遠不理他,一輩子無視他的。可到底意難平,忍了又忍還是沒有忍住,張口刻薄的刺了一句,“有些人壞事做多了,不給自己預備一兩個替身,怎么放心得下?”
管她說的再是刻薄,賀之洲連眉頭都沒動一下,這回倒是躺了下來,也不知他看著的是黑漆漆的天空還是明月坐的挺直的纖細背影,漫不經心的開口道,“本王十五歲那年回京,下面那人因犯了孝文昭順皇后的忌諱,要被人拖出去打死,是本王說了本王府里缺個府醫,將他救了下來,九年了。”
他雖說的很平靜,但嗓音里到底透出了些許惆悵來。“本王早就明白,這世上不會有永遠衷心的人。”
明月很想贊同他,但又不想跟他說話。
黃鴻飛卻有不同的看法,“你這話不對,世上怎么沒有永遠衷心忠誠的人,定是你平日里對人家不好,太過苛待他或者他的家人。說不定正是挾了人家的妻小,人家心里不忿,才想著要趁機擺脫你的控制。”
說罷還用力的點了點頭,忙不迭的尋求明月的肯定,“小周,你說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明月很給面子的點了點頭,心里卻并不認同,后世有一句話她覺得很對胃口——所謂忠誠,不過是因為背叛的籌碼不夠。
倘若有人給足了背叛的籌碼,又有幾個人是經得起誘惑的?
賀之洲見明月點頭,也只是嘲諷的勾了勾嘴角,“本王不但沒有挾持他的妻小,還讓人平日里多關照他們。挾持他們命令他來害本王的,倒是另有其人。
黃鴻飛一聽,立刻笑著道,“你看吧,人家也有難之隱嘛!為了他的妻小,他迫不得已才害你,也是情有可原不是?”
明月被他的天真打敗,忍不住搖頭嘆息,想要開口說兩句,想著那話頗有為賀之洲開脫的意思,便緊緊閉上了嘴巴。
賀之洲冷冷嗤笑一聲,“本王待他不薄,他被人威脅,卻為什么不直接找本王給他做主?偏就受了人的脅迫來害本王,這樣的人該不該死?更何況,人家還給了他天大的好處,事成之后,許他太醫院院正之位,他的兒女都會因此而受到提攜。”
黃鴻飛啞口無,摸著腦袋想了想,“你以前救了他,還安置他跟他的家人,他卻為了自己和兒女的前程來害你,如此忘恩負義,實在死不足惜!”
末了又問明月,“小周你說是不是?”
明月一向很給黃鴻飛面子,“做人恩怨分明,本該如此。”
黃鴻飛便很是得意的笑道,“我師娘也是這樣說的,還教我別傻傻的信什么以德服人,以德報怨之類的,行走江湖,最要緊的是拳頭,還有就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如此才痛快!倒是我師父總跟我說,凡事不能只求自己痛快,要多為別人想想,弄得我都不知道該聽誰的了?”
明月便道,“你師父師娘說的都沒錯,所謂以德報怨何以報德?連圣人都如此說了,更何況我們這些凡人。你師父想必是一個心軟的好人,總為他人著想,所以才會這樣教你,這也并沒有什么不對,只是總為他人著想,卻又將自己置于了何處呢?豈不是時時都要委屈自己了?”
別說黃鴻飛聽的傻了眼,就連漫不經心的賀之洲似都聽住了,兩種截然相反的觀念,一種是只顧自己痛快不管他人死活的暢快恣意,很明顯就是說的他這樣的人。另一種卻是總為別人著想,甚至委屈自己成全他人的爛好人,她似乎也并不愿意做一個爛好人呢,那么,她更應該跟他呆在一起才是,因為他們怎么看都像是同一類人啊!
“那,我又想痛快的行走江湖,又不想總委屈自己,該怎么辦才好?”黃鴻飛顧不得底下的官司,一顆心全系在了明月的話上,忍不住糾結的問道。
明月淡淡道,“這就是一個度的把握了。要怎么樣又能自己痛快,又能不委屈了自己,其實我也很想知道。”
她悵然的拍了拍黃鴻飛的肩頭,她這輩子估計是無望離開這牢籠了,“所謂實踐出真理,你以后行走江湖多了,經歷多了,想必就都明白了。如果你有了明白的那一天,不要忘了告訴我一聲。”
黃鴻飛便拍著胸口保證道,“你放心,你可是我第一個朋友,以后我一定親自告訴你!”
賀之洲卻若有所思的皺了皺眉,尺度的把握,這會不會太難了一點?
各有所思的三人剛剛安靜下來,就聽得下面傳來藥碗落地的清脆聲響。
黃鴻飛忙伸長了脖子往下看,“咦?怎么了怎么了?”
只顧著說話,竟忘了底下的好戲,不由得扼腕嘆息,“小周你看到沒有,怎么那個假的攝政王不動了?不是要當面揭穿他害人的惡行嗎,這又是玩的哪一出?”
“別問那么多,看下去就知道了。”明月將他的腦袋推開,自己湊了過去。
既然賀之洲早就知道了府上的太醫被人策反了,又安排了替身,就斷斷不會只是為了揭穿太醫害他的事情,想必后頭還有更多的安排才是。她雖然也很好奇事情會演變成什么樣子,但她絕不會開口去問賀之洲的!
就見屋里的替身氣息全無般躺在那里,那嚇得掉了碗的太醫臉色驚惶又慘白的抹著冷汗,小心翼翼喚了兩聲王爺,見沒反應,又壯著膽子去摸替身的鼻息,果真什么都沒探到,倒嚇得倒退兩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愣愣的盯著替身半天
忽然連滾帶爬的往外爬,“來人,來人啊,王爺不好了!”
屋子里很快涌進來一堆人,安太夫人跟安小侯爺最后才進來。顯然賀之洲事前并未告訴安太夫人,等安太夫人一進來,瞧見床上躺著的一動也不動的替身,眼淚霎時噴了出來,痛嚎一聲,人已經軟倒在地上了。
屋頂上的賀之洲自然又是心疼又是自責內疚,不忍見自家姨母這個模樣,拉了明月就要往下跳。
黃鴻飛一把拉住明月另一只手,興奮的問,“去哪兒?我也要去!”
賀之洲瞥了眼那礙眼的手,倒是沒有多說什么,只將明月往他身邊拉了拉,很不客氣的打開了黃鴻飛的手,“本王的女人,豈是你可以隨便拉扯的?再有下一次,別怪本王對你不客氣!”
說罷,也不顧明月的掙扎,摟了她的腰便跳了下去,趁著夜色的掩護,一路往汀蘭苑的方向疾奔而去。
被留在原地的黃鴻飛愣了愣,摸著被打的通紅的手背,半天才咕噥道,“不就是拉了一下嘛,小氣!”
不過到底還是心急賀之洲他們的去向,抱怨完了便急匆匆的跟了上去。
冰涼如水的夜風拍打在明月細嫩的肌膚上,如刀割一般的疼,讓她忍不住將臉往賀之洲懷里藏了藏。
賀之洲似沒有察覺到明月小小的動作,他并未低頭看懷里的她,卻突然伸出手,將她的臉完全藏進了懷中,不讓夜風有絲毫吹到她的可能。明月本能想要掙脫后腦勺上那只手,卻聽得賀之洲低聲說,“別動,本王傷口要裂開了。”
不知怎的,明月竟真的不動了。
她想,才不是怕他傷口裂開的緣故,而是他的手太用力,按著她的后腦勺讓她完全動彈不得!
對!她在他懷里用力的點了點頭,一定是他太大力的緣故!
明月點頭的弧度有些大,倒惹得賀之洲低頭看了她一眼,只以為她不肯說話定然也是要消極抵抗他的,不想她竟還愿意回應他,他的唇角愉悅的勾了起來,“乖女孩。”
明月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干了什么,一張俏臉頓時漲得通紅起來,脫口咕噥道:“我才不是擔心你傷口要裂開,你少自以為是了。”
話一出口,愈發后悔,這根本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嘛!
果然頭頂傳來一聲極短促的輕笑。
明月真想把自己的腦袋重重砸在他的傷口上!
這樣丟人,同歸于盡算了!
幸而這時目的地到了,賀之洲停了下來,帶著明月翻過汀蘭苑的墻,隱身在一間房間外面的墻角陰影之下。他一停下來,明月就下意識的要推開他,無名無份摟摟抱抱實在太過分了!
賀之洲卻沒松手,只手制住她,用另一只手擒了她細膩優美的下巴,迫使她往外頭看。
明月這才發現,不知什么時候月亮竟從云層里跳了出來,照的一地樹影斑駁,若她此時推開賀之洲,她的身影就會被月光映照出來,極容易被人發現。
明月不敢再動,只是胸貼著胸靠的這樣近,近的都能聞到彼此呼吸,輕輕淺淺,偏又莫名生出糾纏不休的曖昧纏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