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懷安做了一個酣暢淋漓的美夢。
夢里,他被新皇親封為“南境總督”,手握節杖,總攬南境一切軍政。
劉承運那些道貌岸然的老家伙,都必須在他面前躬身陪笑。
而那個高高在上的年輕皇帝,則在他的府邸之中,近乎卑微地向他舉杯敬酒,懇求他這位“南境的擎天玉柱”,出手安定民心。
他笑著,笑著。
然后,就從夢中笑醒了。
晨光熹微,窗外鳥鳴清脆。
宿醉帶來的頭痛讓他微微皺眉,但一想到今天即將到來的事情,他心中那股灼熱的得意,便壓過了一切不適。
“來人,更衣!”
他聲音洪亮,充滿了壓抑不住的亢奮。
他特意挑選了自己最華貴的一套云錦長袍,戴上價值連城的羊脂玉冠,對著銅鏡中的自己滿意地點了點頭。
鏡中人,精神煥發,意氣風發,一派權臣風范。
他已經將今日面圣的腹稿,在心中盤演了不下百遍。
見到那個年輕皇帝,姿態一定要拿捏住,不能表現得太急切。
要先長吁短嘆,訴說一番“地方之艱難”,再擺出“為國分憂”的高姿態,最后在“萬般無奈”之下,提出自己的條件。
廢除官吏考選!
停止清丈土地!
這兩條,是他的底線,一步都不能退讓。
或許……還可以更進一步,為謝家,為整個南境士族,爭取到夢寐以求的更多特權!
他坐上八匹駿馬拉拽的華麗馬車,在一眾家丁護院的簇擁下,浩浩蕩蕩地朝著王府方向駛去。
車輪滾滾,碾過青石板路。
他撩開車簾,看著街道兩旁那些面帶菜色、眼神麻木的百姓,心中沒有絲毫憐憫。
反而,生出了一股病態的、掌控一切的快感。
看啊。
這就是力量。
這就是掌控別人生死的感覺!
然而,當他的馬車緩緩駛入城中心最繁華的大街時,他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地,凝固了。
街道上,人山人海。
但,并非他想象中那種饑民遍地、暴動四起的混亂場面。
所有人都朝著一個方向瘋了似的涌去,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種混雜著震驚、狂喜與難以置信的表情。
“出什么事了?”
謝懷安眉頭緊鎖,心中沒來由地一突。
一名家丁飛奔著去打探,很快又連滾帶爬地跑了回來,臉上寫滿了驚恐和慌亂。
“家……家主!不好了!官府……官府在放糧!”
“放糧?”
謝懷安先是一愣,隨即發出一聲不屑的冷笑。
“放什么糧?他林風的府庫早就被搬空了,拿什么放?故弄玄虛的把戲!”
“不……不是啊家主!”那家丁的聲音都帶上了哭腔,“是真的!像山一樣的糧食,就堆在市集廣場上!還有……還有……”
“還有什么?快說!”謝懷安厲聲喝道。
“告示上說……那些糧食,全……全是從金華縣運來的,是……是咱們謝家的糧倉啊!”
“轟!”
謝懷安只覺得一道天雷在腦子里轟然炸響,眼前一黑,整個人都懵了。
金華糧倉!
他猛地推開車門,甚至顧不上儀態,狼狽地從高高的馬車上滾落下來,瘋了一樣地撥開身前的人群,朝著市集廣場的方向沖去。
當他擠到人群的最前方,看清廣場上那地獄般的景象時,他雙腿一軟,一屁股癱倒在地。
完了。
只見廣場中央,無數的麻袋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那些麻袋是如此的眼熟!
麻袋上用朱砂印著的那個巨大的“謝”字,此刻像一個個燒紅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臉上,抽得他魂飛魄散!
一排排全副武裝、殺氣騰騰的神威軍士兵,將糧山護衛得水泄不通。
士兵們的前方,一張張長桌一字排開,無數百姓正排著長隊,用一種近乎白送的價格,購買著夢寐以求的糧食。
每個買到糧食的百姓,臉上都洋溢著劫后余生的狂喜,他們抱著米袋,激動得熱淚盈眶。
而在那糧山的旁邊,豎著一塊無比巨大的木牌。
木牌之上,用猩紅的血色大字,寫著一道觸目驚心的皇榜!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南境士族謝氏,罔顧國法,囤積居奇,牟取暴利,致使民怨沸騰,其心可誅!朕已查抄其在金華等地私藏糧倉,得糧三十萬石!”
“今將逆賊之糧,還于南境之民!”
“即日起,皇糧開倉,糙米每斗十文,白面每斗十五文,售完即止!凡南境之民,皆可憑戶籍購買!”
“另,逆首謝懷安,及其同黨劉承運、王景山等人,禍國殃民,罪大惡極,朕已下令,抄沒其全部家產,以儆效尤!”
“欽此!”
皇榜上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柄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烙在謝懷安的眼球上,烙進了他的骨髓里。
三十萬石……金華糧倉……
他全明白了。
什么官倉空虛,什么借糧救濟,全都是假的!&lt-->>;br>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