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青萱之前,司函與我做了一番準備與交待。
司函大宅里的那三十七名影衛,只留下三十一至三十七繼續負責龍淵搭橋,迎出狴犴一事,余下的三十名影衛俱都隨在我和司函身邊,趕回凰都。
長生之前因著交托給十一,也就是十四時常念叨的那個阿姐看護,我之前不在的這段日子里,她已經被十一接到了司函身邊照顧。我看得出司函分外疼愛她,視若明珠,長生與她很親,同我一般,也喚她作姑姑。
我跟雨霖婞明了我要回歸故里凰都的打算,雨霖婞倒也未多說什么,只笑著說與我同去,我曉得她的性情,自然應承下來。
同雨霖婞一番收拾,兩人走出租賃宅院,傲月和九尾緊隨在后。
我回頭去看門上的那副大紅對子,看了許久,挪不開眼。
猶記得之前我和她,雨霖婞,長生四人在這院落里住著,日子愜意而寧靜。
她陪我下廚做飯,笨手笨腳到了某種可愛的地步,面上卻依舊保持她一貫淡然嚴肅的神情,偶爾因著切出來的蔬菜色相不好,她也會羞愧得臉紅,那時候我瞧見了,總也忍不住想去親一親她。兩人在燈下一起翻過的書卷,她摟抱著我,貼在我耳際輕聲呢喃過的那些情話,雪夜里的那些情動纏綿,在此處,終于終結。
如今人走了,院落自然空寂。將來陽春時節,杏花灼灼滿樹的模樣,我是瞧不見了。
雨霖婞在旁拍我的肩頭:“師師,走罷。你若舍不得,接她出煙云海后,你可同她再回這來住的。”
我笑了笑:“不用。我再也不會回來。”
接下來,隊伍馬不停蹄地趕路。
中途我去了一趟蜀地,看見昆侖的萱華軒已是一片燒焦的廢墟,寂寂然然地塌在荒蕪的雜草地上。少時成長的夢,就這般隨著昆侖與七叔在那場大火中破碎。
我曉得此時傷心已是無用,只是在那片廢墟面前跪了許久,這才著人將那廢墟清理干凈。廢墟里只剩下黑乎乎的殘渣,加上時間過去太久,日曬雨淋,什么都無從辨認,我便在里面取了些許殘渣裝進壇中,送去我娘親遺體所在的寒洞,與她同葬。
如此,昆侖她后悔多年,終究是與我娘親在一起了。
塵埃落定。
昆侖去同我娘親團聚,她亦是走了,只留下我一人。
又過了幾天,尹墨寒半道向我話別,意欲先返回戰鬼族駐地魍魎城一趟,有要事要辦,我便允了他。臨走時,他望著我的眼睛,低眉順眼地道:“阿瑾,魍魎城的事情一辦完,我就會前往凰都和你會合,很快,定不令你久等。”
我不做表示,只是揮手叫他走。
等到春日來臨,白雪融化,樹上枝頭吐露新枝時,我終于是回到了闊別多年的故土。
腳上長靴踏在屬于凰都的松軟泥土上,舉目遠眺這片我出生的廣袤天地,心里卻極是平靜。我混沌了千年,千年光陰不過一瞬,真正清醒活過的,算起來也不過將將十九載而已。
八歲那年我離開凰都,此番帶著十九歲的面貌歸來,除去那沉寂的千年,這中間的間隔,只得十一年。
說短也短。
說長,竟也十分的長了。
凰都分為東都與西都兩部分,東都為神凰駐地,西都則聚集著若繇族眾。
若繇居下位,生死往復循環,與常人無異,世代守護著神凰。而神凰居于上位,族人長至二十歲,便會停止,之后不老不死,是以東都里的人,俱是那清一色的年輕男女,須得問過,才能確切知曉其年齡。
不過神凰凋零,本就沒多少人,東都里面自然顯得格外空曠。若得允許,若繇族人其實也可進入東都居住,就似司函手下那幾百名影衛,便一直住在東都,聽候司函差遣。
我爹爹故去后,一直沒有新的神凰王出現,這么些年,大小事務都是由身為祭司的司函打理。司函住西邊的祭殿,而凰殿坐落在東邊,我自小便在那里長大。
凰殿四周圍種著大片大片的桃林,正值春日,桃花開得恣意,那種嬌柔嫵媚的顏色,充斥著人的眼睛,春風拂過,花瓣簌簌,桃林宛若連綿涌動的粉色海浪。
桃花芬芳,雨霖婞剛踏上凰殿前的滾云玉石長階,便狠狠地打了好幾個噴嚏。望著那巍峨的宮殿,層疊的飛檐,以及燦若朝霞的桃花林,她止不住地唏噓道:“要是給我住這么一個雅麗堂皇的地方,我這生可算是值當了。”
我領著她拾級而上,道:“這有何難。往后你便隨我住這了。”
“就我們兩人?”
“還有十四,傲月和九尾。長生與惜顏隨姑姑住在祭殿。”
雨霖婞點頭,去摸臺階上雕琢的那些鳳凰,輕聲道:“這里這么漂亮,要是死鬼在就好了,也讓她開開眼。”
有司函挑選的兩名侍女過來打開凰殿殿門,我抬腳進入,道:“她很快就會回來。夜里司函會幫我拔出封針,也許明日,也許后日,我就去接她。”
雨霖婞眸光暗淡道:“那最好。”
“你挑個你喜歡的地方住下,有什么需要,便吩咐侍應之人。”
“自然了。我不會跟你客氣。”
夜里,沐浴過后,司函過來我的寢殿,替我拔針。之前她在青萱幫我只浸浴了六天,尚不足七天,原本那些封針并不足以顯露,只是我在龍淵陡遭劇變,身體自行將那些封針往外逼出許多,露出細細密密的針頭痕跡,司函數了數,一共一十有五,加上上次在墨銀谷里洛神幫我拔出的那枚,總數為十六枚。
痕跡既已顯露,拔針過程對于精通醫理且內息渾厚的司函來說,并非難事,可對我來說,渾身一時冷,一時熱,卻極是痛楚難熬。等到最后一根帶血的封針落到司函鋪在桌面的白絹之上,我已然汗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