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院中,雨霖婞正坐在院子的石臺旁,狀似無聊地吃著梅干,而那批影衛依舊石像一般坐于院墻之上。雨霖婞輕哧一聲,拿著一顆梅干去打十四,十四挨了一記梅干,卻是一動不動。
“沒勁。”見我進來,雨霖婞托腮,懶洋洋地道:“師師,這些個木頭人,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好生無趣。還有死鬼,說是要吃梅干,我巴巴地上街去給她買回來,誰知她又睡成一個木頭,瞧也不瞧我一眼。屋里屋外的人俱都這樣,師師你若再不回來,我就要死了。”
我道:“大小姐,你會閑死,那倒是不假。”
“是要閑死了。”雨霖婞站起身來,道:“青萱這里一點也不好玩,過陣子等死鬼身子痊愈了,我們便走罷。我們來這這些日子,死鬼竟出了這等事,叫人好生不快。”
我淡淡道:“好。”
“師師?”
“嗯,怎么。”
雨霖婞走到我面前,上下來回地端詳了我片刻,眨著桃花眼,道:“你真是師師?”
我摸著自己的臉,說道:“如假包換,童叟無欺,難道我還戴著不成?你若不信,自個來撕我臉皮。”
雨霖婞蹙眉道:“我怎么覺得你自抓藥回來,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我邊走邊道:“哪里有,你閑得兩眼發昏,看錯了。”走了幾步,又回頭道:“長生呢,她起來了么?”
雨霖婞道:“她還在睡。”
我點頭道:“你去喊她起身罷,讓她去洗漱,不過不要讓她跑進洛神的房里,洛神還在睡,莫要擾了洛神休息。”
“成,我去叫她。”雨霖婞沉吟片刻,似是若有所思,良久,卻又道:“我想我們還是盡早離開此地為宜,總覺得這里陰森森的,不吉利。”
我朝她一笑:“我也覺得不吉利。”
雨霖婞走后,我踱到墻下去,看著院墻上方那一眾影衛,道:“你們滾罷。”
十四拱手,低聲道:“殿下,司函大人讓我們來保護您。”
我道:“我今日累極了,莫要讓我再重復第二遍。”
墻上發出窸窸窣窣一片聲響,十四做個手勢,除她之外,其余影衛身影宛若夜梟,飛身而下,隱入雪光之中,遠去了。
我直直地盯著十四:“你呢,怎地還不滾。”
十四面無表情道:“臣下是您的貼身護衛,殿下在哪里,臣下就在哪里。”
我輕笑一聲,仿佛聽到了一個極具諷刺意味的笑話。
十四依舊似雕像一般立在墻頭。
良久,我緩緩道:“你到底聽誰的?你說你是我的護衛,可你又是司函手下,那你到底聽誰的?”
“司函大人,和殿下您。”
我冷笑:“你也該知道,我和你口中的司函大人,意見不一致,關系如今已然很僵了。如果我要你向左,司函要你向右,又或者我要你向右,而司函要你向左呢,你到底聽誰的?”
十四年輕清秀的臉上,露出一種分外茫然的神色,有點不知所措。
司函要她領著一批影衛跟過來,她便依而行;我要他們滾,她便將那群影衛給喝退了;可是司函之前明要她跟著我,所以她還得選擇留下,于是,就變成眼下這般獨留她一個的僵硬局面。她聽命于司函,便不敢忤逆,可她又偏執地認為自己是我的貼身護衛,如此這般,她也會順著我的意愿做事。可是等到我和司函意見相悖時,她便只得將自己置于一個夾縫之中,無從判斷了。
我看著,總覺得她仿佛是一具沒有主見的人偶,內心死板固執,卻又聽任搖擺,突然就有些可憐她。
“下來。”我終究是道。
十四跳下院墻,輕盈落到我面前。
“到廚房里來。”
十四靜靜地隨在我身后,我燒火支鍋,煮了一碗素面,遞給十四:“吃罷。”
灶膛爐火映襯著十四年輕漂亮的一張臉孔,她看著我,并不伸手來接。
我將素面擱在灶上,淡道:“追了我那么久,又不眠不休地在風雪天守了一整夜,你不餓的么。”
“多謝殿下掛懷。”十四神色稍緩,起身端起面碗。
我坐在她前頭,看著她默默吃面:“你今年多少歲?”
“回殿下,臣下今年十七歲。”
“你跟司函多久了。”
“十年。”
我一面準備燒熱水,一面道:“你七歲便跟著她了么?這么小。”
“我們一行人,俱都是年少時便隨在司函大人身邊,我算年歲稍大的。”
“既然你跟了司函大人十年,你可曉得她的一些細致事?無論多少,你都說與我聽。”
十四抬起頭來:“殿下。”
我笑道:“怎么,不方便說么。那算了罷。”
十四道:“并不是不方便,殿下要我說什么,我一心侍奉殿下,自是不會隱瞞的。只是我們雖然跟隨司函大人十年,也只是奉命行事,司函大人上頭傳下命令來,我們無須遲疑,照做就是。關于司函大人的私人事宜,我們卻是一概不知,也不敢多做探聽。司函大人說您是殿下,要我們保護您,我們也是依而行。除了保護追隨殿下,其他都不知曉。”
“你們什么都不清楚,為何會這般死心塌地地替她做事?”
“能侍奉司函大人,是我們的無上榮耀,亦是我們的使命。自我生下來知人事之后,阿爹就告訴我,司函大人是族里現今權威最高之人,能自小隨侍左右,便是福分。司函大人說什么,我們便做什么,無需多問。就算是就死,也絕不退縮。”
“原來如此。這樣罷,我來換個問題,問個簡單的。”我抿唇,輕聲道:“你可知曉司函她如今年歲幾何?”
“我不知曉,只是十年前,司函大人便是這副模樣,不曾變過。阿爹曾告訴我,司函大人是神,共日月之華,與天地同壽。”
我勾起嘴角,笑了起來,幾欲笑出眼淚:“神,她,她是神。”
十四擱下放下面碗,面色微變:“殿下,你……”
我擺手道:“我沒事。你待會去給你家那位神傳個信,就說我明日要見她。明日下午未時一刻,我會在這宅院附近的泰和樓二樓,等著她。請她務必賞臉前來。”
十四沉吟片刻,恭敬道:“是,殿下。”
我站起身來:“我還有一事。”
“殿下請說。”
“同我一起回來的那位白衣姑娘,她名喚洛神,你也曉得。”我淡道:“往后,你莫要為難她。如何待我,你便如何待她。”
“殿下吩咐,臣下自然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