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漾任廣德知府事,行事也謹慎起來,除秦問出任長史執掌府堂,以及鄭通執掌工曹外,吏、禮、兵、刑、戶諸曹以及獄司、驛傳、府學、醫官及州司馬等職缺以及大大小小填補諸曹的百余胥吏,也都遵照岳陽眾人的意思,要么從三縣舊吏選拔任命,要么從宣湖兩州的門閥子弟選任——目前看廣德問題不大,安置等事還能得以延續,但這么搞,遲早還是要出問題的……”
馮繚他們在途中,有快馬傳遞消息,對金陵的形勢掌握,比回到敘州的韓謙還要及時、細致。
最新的驛傳遞到馮繚手里,廣德三縣正式設府已經滿一個月,那邊的情況看似穩定下來,但主要是當下一切都為總攻金陵城做準備,各個方面的小心思都藏著掖著,即便有些矛盾暫時也不會激化。
不過對廣德府的未來,更了解內情的馮繚卻不看好。
韓謙對此只能聳聳肩,宗閥寒門便對立那么多年,前朝便著手搞科舉取士,但實際的影響力卻極為有限,中后期又因藩鎮割據等同于作廢,更何況要讓宗閥世族認同接受社會地位比平民更加不堪、比同牲口的奴婢?
倘若一切都不改變,歷史照著既定的歷程前進,在接下來四五十年里,天下群雄紛戰不休,世家門閥在間續不斷的戰亂中相互殘殺消耗干凈,勢力受到極大的打擊、削弱,一個不依賴于世家門閥,而從平民之中取士治理天下的新興王朝才得以降臨。
不過這個王朝也是先天便帶有孱弱的基因,一直都沒有擺脫北方胡族的陰影與威脅。
在既定的歷史進程里,世家門閥不再成為徹底廢除奴婢舊制的障礙,實是四五十年戰亂不斷的打擊、削弱所致。
這里面的鴻溝,豈是他到足一年的努力便能抹平的?
而他能在敘州這么搞,也是多年苦心經營所致,敘州將吏主要都來自于社會的底。
即便如此,敘州還是受到周邊勢力的強烈警惕。
對廣德府所存在的隱患,韓謙也是鞭長莫及,以他的能力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心里期待沈漾主持廣德府能將蓋子捂得更久一些。
眼下韓謙還是更關心岳陽兵馬對金陵的攻勢進展如何。
雖然大勢已成,即便楊致堂、鄭榆、鄭暢、張潮以及他的大伯韓道銘等人并不能算第一流的謀臣能吏,但在當世也是水準之上的,只要他們沒愚蠢到去犯致命的錯誤,攻陷金陵應該沒有什么問題。
預測如此是一回事,韓謙也更希望掌握更多細節上的變化。
正月十五,左右龍雀軍、右廣德軍、湖州兵逾八萬精銳正式進逼到金陵城下,在城前建立一座座營寨,鋪陳戰械兵馬,對金陵城展開攻勢。
金陵城是在原升州府城的基礎之上,加筑外城垣及皇城、宮城而得,內外總計有四道高矮不一、厚薄不同的城墻。
宮城主要是以原升州節度使府衙改建,而外城城垣、皇城的修建也都是溧陽侯楊恩主持。
外城城垣依長江而立,依江南岸溪湖丘山而建,實際高度、厚度都不統一,總長五十余里,高兩丈到兩丈三尺不等。
天佑初年條件艱苦,沒有那么多的錢糧,城垣僅僅是夯土而筑,之后十數年才陸陸續續燒制大量的城磚,將城垣土墻包覆起來。
所謂的包覆,并非僅僅簡單包一層磚。
外壁靠土墻的一層,先用小磚砌裹達三尺厚后,再披裹厚達兩尺的大城磚。
城垣內壁則是用大城磚與白石灰砌就,厚于三尺。
而最初夯土墻最下部的基礎則是有兩到三層的墊基條石;有些地段遇流沙層,土質松軟,基石下還埋多層大原木,橫豎交叉排列,橫木與縱木之間用大扒釘釘住,使之為一個牢固的整體。
金陵外城設有七座城門,內城設有八座城門,除了水關城門外,皆建有堅固的甕城敵樓。
傳統的筑城術發展到楊恩手里,可以說達到一個巔峰,也都體現在金陵城的諸多修筑細節里。
敵臺、礁樓、馬道、登城道等諸多設置,以及城墻走勢對金陵外圍地形的選擇,更是體現出楊恩他個人在防御戰事上有著極深入的造詣。
徐明珍未渡江進入金陵城,徐安瀾、趙明廷等將或許還多少有些默默無聞,但溫暮橋、牛耕儒皆是輔佐天佑帝崛起于江淮的老將名臣,而溫博在守池州時表現也極為可圈可點。
倘若安寧宮鐵心想守金陵城,岳陽想要純粹依賴兵馬強攻,絕非易事。
“大人提前返回敘州,暴露大人與三皇子之間的裂痕,沈漾又被排擠出核心,安寧宮會否棄守金陵,撤逃到北岸去?”馮繚想到一種可能,問韓謙。
“或許有這個可能吧,誰知道呢?”韓謙攤攤手,以一副事不關己的輕松姿態站起來。
要是岳陽眾人內部沒有那么多的矛盾,安寧宮北撤也難以殘喘延息多長時間。
畢竟岳陽在整合江南東道、江南西道諸州縣之后的實力太強了,而安寧宮撤守壽州,無險可守,四面臨敵,人口不足百萬,卻要養十數萬兵馬,能支撐多久而不崩潰?
這種情形下,又有多少孤臣孽子會選擇跟安寧宮一條道走到黑?
現在嘛,安寧宮會不會守一段時間發現形勢太艱難,主動撤守到江北岸等候時機變化,那真就難說了。
關鍵還是看安寧宮及徐氏如何取舍了。
不過以徐后乖戾的性子,即便要撤,也絕非這時。
而楊元溥能否及時分化、招攬樓船軍水師將卒,能否與楚州軍有效的聯手地來,及時封鎖住安寧宮北撤的渡江通道,以及太子楊元渥的身體狀況,會不會在近期內病逝,這些都是決定金陵局勢變化的重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