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樂并未理會蕭后話語里暗藏的玄機,依舊保持著語氣平和:“某這計策算不上高明,能否成功也在兩可之間。歸根到底,求人不如求己。只要朝廷有足夠的武力,三軍便不敢生變。反之,一味以財貨收買好安撫,軍漢只會認定你軟弱無能。哪怕眼下恭順,心中也早沒了敬畏之心,稍有不滿便會以刀矛相脅。將主淪為奴仆,驕兵悍卒反客為主肆意妄為,遲早還是會釀成大禍。這等事前朝屢見不鮮,太上皇熟讀經史,對此所知甚詳也不用我多費唇舌。如今之事與前朝并無區別,城中軍漢人心浮躁,若是
不加以處置必然釀成大禍。至于如何恩威并施震懾三軍,太上皇乃是行家里手不用旁人指點。再說太上皇身邊有這許多豪杰,自然能想出良策,徐某也就不必獻丑。”蕭后看看楊廣,后者臉上的怒意逐漸消失,臉色又恢復了正常。整個人坐在那里姿態不變,可是在徐樂看來,就在這片刻之間,楊廣似乎被誰抽走了魂魄,整個人都失去了精氣神。之前他橫眉立目要打要殺的時候雖然貌似瘋狂,但起碼還有幾分威風。現在他似乎恢復了理智,但也失去了精神,整個人就像個木雕泥塑一般癱在那里。從外
表看與以往并無區別,但是徐樂能清晰感覺到,楊廣身上有些東西正在飛速流逝。這種東西無質無形虛無縹緲,但并非不存在。越是上將軍,對這種東西的感觸就越深。個人家數不同所學不一,對這種東西的叫法也不一樣。在徐家人看來,這便是人的膽魄。不管男女老少,也不管脾性如何,身上都應有膽魄。哪怕是本分懦弱之人,也并非無膽,只是膽魄不足,或是不敢隨便發作出來而已。一旦走投無路,他們也會壯
起膽量,與對手強敵決一死戰。反過來,若是一個人真的沒了膽魄,也就成了行尸走肉。就算能吃能睡,可是整個人沒了精神支撐,能否算得上一個真正的人都在兩可之間。至于為將乃至為帝王者,膽魄就更是需要遠勝同儕,唯有如此才能建立功業乃至治理天下。徐樂記得阿爺不止一次對自己說過,帝王將相不但要有膽魄,更要膽魄過人,必要之時敢行常人不敢行之
事,否則江山注定難以長久。初見楊廣時,此人乃是個狂徒,行事狂悖為所欲為,不過膽魄總是不缺。也正是靠著這一點,讓徐樂對他產生些許好感。也是靠著這殘存的精氣神,支撐殘破朝廷茍延殘
喘至今。可是如今的楊廣,身上的膽魄正在飛速流逝,用不了多久就會消耗殆盡。這個時候的楊廣雖然依舊是大隋帝王,可是卻沒了和身份對應的氣魄膽略,再也做不出開鑿大運河、遠征遼東等宏圖壯舉。哪怕性命得已維持,整個朝廷也就和這副軀殼
一般有形無神,失去了問鼎天下的資格,用不了多久也會被其他豪杰所消滅取代。之前那副要殺自己的模樣,很可能都是在做樣子。除去最后時刻動了真怒,其他時候只怕是連發作都是假的。他千方百計拉自己加入,也正是無膽的表現。堂堂九五至尊,卻需要一個斗將為自己撐腰,否則很可能制不了那些軍漢。徐樂一想到這里,就覺得楊廣既可憐又有些可恨,平日里色厲內荏,事到臨頭就沒了膽氣,甚至連設計運籌
都做不到。過了好一陣,楊廣才緩慢開口:“驍果軍之事朕自有主張。你既一心從賊,這江都的事便與你無關。逆賊李淵倒行逆施十惡不赦,從賊之人論罪也應處斬……不過梓童為你
求情,你徐家祖上又立有大功,朕便饒過你這一遭。江都城內沒有你容身之處,帶著你的伴當回長安去!”徐樂等的就是這句話,本來已經想要帶領部下離開是非之地,只不過一時沒來得及走,才有今日這場風波。如今楊廣既然開口,那自然是求之不得。不過還沒等他說話,
蕭后又說道:“急什么?徐家人個個膽大包天,當年名動長安的衛郎君,總不至于生出個膽小如鼠的兒子,得知江都有警就連一時三刻都不敢多留?”她看了徐樂一眼,這激將計雖然尋常,不過對于斗將來說卻著實管用。徐樂固然知道這是蕭后的計策,可是自己如果此時離開,就把徐家幾代人的臉面丟光了,這又如何
使得?強壓著怒氣,徐樂不卑不亢地說道:“不知還有何事?”“也沒什么,只不過是有些話沒有說完,有些事沒有說清楚。”蕭后看了看徐樂,又看看自己的女兒:“本宮方才問你要什么賞賜你不曾開口,不過賞賜之事由不得你做主,你不要本宮卻偏要給你。本宮雖為女流,卻也聽人說起過,身為上將所愛者無非寶馬、鎧甲、兵器而已,這話總沒錯吧?你此番前來身上無甲胯下無馬,乃至不得不持短
兵與承基廝殺,這事總是有的吧?本宮念在你父和圣人的交情份上,不忍見你如此狼狽。決定送你一匹腳力一領甲胄外加一件兵器。來人!”
她的聲音陡然高了幾分,不多時門外就有了回應。蕭后對徐樂道:“你且下去看看,這些賞賜可合你心意?”門外站立的還是之前宣徐樂進宮的內侍,此人貌不驚人,在迷樓這種地方怕是兩三個轉身之間就能消失的無影無蹤再也找不到他的所在。可是徐樂卻從他那雙精光四射的
眸子中斷定,此人絕不是等閑之輩。在眼下這種時候能被楊廣、蕭后倚為心腹,必然有過人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