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的文士看似弱不禁風,酒到碗干的速度卻絲毫不慢,與歐陽青對飲竟不落下風。
歐陽青面上依舊看不出什么,但婉棠敏銳地察覺到,他端碗的指尖微微繃緊。
這酒后勁極大,且那文士似乎極擅引導酒意,歐陽青開始感到壓力了。
祺二趁眾人注意力都在拼酒上,悄無聲息地挪到婉棠身側站定,他目光看著場中。
話卻是對婉棠說的,聲音壓得極低:“真是巧了,想不到夫人也會對這市井酒坊的小游戲感興趣。”
婉棠面上不動聲色,同樣望著場中,淡淡一笑,語氣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無奈:“高手在民間啊。”
“奉命行事,實屬無奈。”
“只是沒想到,能在此處遇見先生,倒真是……萬幸。”
祺二聞,眼底閃過一絲了然的笑意。
不再多,只悠然道:“且看吧,這酒坊,有意思得很。”
雅間角落,光線昏暗。
歐陽青終是不支,視線徹底模糊,強撐著的意志在烈酒連環攻勢下潰散。
他晃了晃,勉強用手支住桌沿才未倒下,但顯然已無法繼續。
婉棠與祺二坐在不遠處,將一切盡收眼底。
祺二指尖輕叩桌面,聲音低得只有兩人能聞:“今日夫人想必也瞧見了,這京都之水,比想象得更深更渾。”
“卻不知……夫人先前答應之事,進展如何了?”他話中所指,自然是聯手扳倒皇后,為祺貴人復仇之事。
婉棠唇角牽起一絲苦澀的弧度,自袖中取出一張折疊的細小紙條,悄然遞過:“正要請先生相助。”
“皇后以此物要挾于我,令我投鼠忌器。”
“還請先生務必查明,這上面所提舊事,當年究竟是何真相。”她的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疲憊與懇切。
祺二接過紙條,就著昏暗光線迅速一掃,面色驟然一變,竟是肅然起敬,甚至下意識地微微站直了身體。
他看向婉棠的眼神多了幾分前所未有的凝重:“想不到……竟會與這件事牽連上。”
“夫人放心,祺二必竭盡所能,查明原委。”
婉棠微微頷首,目光轉向那邊強自支撐的歐陽青,輕聲道:“此事既了,這邊……也該結束了。”
她起身,裊裊走至酒柜前,看似隨意地取下一瓶其貌不揚、卻貼著特殊標記的酒瓶。
那是她早先暗自調換準備的超高度數蒸餾酒(xo)。
她對掌柜的略一示意。
掌柜心領神會,趁人不備,悄然將歐陽青面前殘余的酒液換成了婉棠手中的“特釀”。
歐陽青正覺口干舌燥,頭腦昏沉,見酒送來,未及細想,抓起酒瓶便仰頭灌了下去。
辛辣無比、醇厚異常的烈酒如火焰般滾入喉腸,遠超他之前所飲的任何一種。
半瓶下去,他眼睛猛地一直,身體僵硬,所有動作都停滯了。
與此同時,那名與歐陽青對飲的文士朝著祺二的方向瞥了一眼。
祺二極輕微地點了下頭。
文士立刻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軟軟地“咚”一聲栽倒在桌,不省人事。
歐陽青雖已瀕臨極限,卻仍憑著強悍的意志力硬撐著,見到對手倒下,他猛地一拍桌子。
嘶聲吼道:“……贏了!是我贏了!”
祺二見狀,對婉棠拱手一笑,低語道:“夫人靜候佳音。祺某先行一步。”
說罷,便帶著“醉倒”的文士迅速離去。
歐陽青踉蹌著回到婉棠身邊,將那枚來之不易的錦囊重重按在桌上。
遞向她,呼吸粗重,語已有些含糊:“夫人……錦囊……臣……即刻著手……”
他還念念不忘皇帝的吩咐。
婉棠笑容溫婉依舊,伸手接過錦囊,語氣平靜無波:“歐陽大人辛苦了,你辦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她頓了頓,看向窗外,語氣關切,“瞧你醉得厲害,開窗透透氣吧。”
說著,她走到窗邊,吱呀一聲推開了支摘窗。
夜風帶著涼意瞬間涌入。
歐陽青正強壓著翻涌的酒氣,被這冷風一激,體內奔騰的酒力轟然上涌,最后一絲清明徹底斷絕。
他眼一閉,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砰”地一聲重重砸在地板上,徹底醉死過去,不省人事。
方才還笑容可掬的掌柜此刻快步走來,神態舉止已完全變了,恭敬而利落。
對著婉棠低聲道:“主子,此處不便,請移步后院。”
婉棠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爛醉如泥的歐陽青,淡淡道:“給他尋間干凈的客房,讓他睡吧。”
婉棠隨著掌柜穿過一道隱蔽的簾幕,步入酒坊后院。
與前廳的熱鬧截然不同,此處守衛森嚴,靜謐異常。
院中早已齊刷刷跪了十余人,有賬房模樣的文人,也有精悍的護衛,見到婉棠進來,皆垂首恭聲道:“見過主子!”
婉棠面上溫婉盡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的威儀。
她隨意一揮手:“起來吧。”目光掃過眾人,正欲開口詢問今日之事細節。”
“哼!”
一聲渾厚的冷哼驟然從圍墻之上傳來,打破了后院的肅靜。
“有意思!真讓人想不到,這攪得滿城風雨、連陛下大將都沉迷其中的‘忘憂酒坊’的主人,竟然會是深宮里那位以溫婉賢德著稱的德妃娘娘!”
隨著話音,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傲然立于墻頭,夜風吹動他微亂的須發。
不是本該回府“醒酒”的黃虎又是誰?
他目光如電,牢牢鎖住院中的婉棠,臉上再無半分醉意,只有銳利如鷹的審視和一絲被戲弄的惱怒。
院內眾人瞬間色變,護衛們立刻上前,將婉棠護在身后,氣氛劍拔弩張。
婉棠心中劇震,但面上卻強自鎮定,甚至勾勒出一抹淺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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