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皇上睡熟后,婉棠悄聲披衣來到殿外。
月色下,只有小順子垂手等候。
“到底怎么回事?”婉棠聲音壓得很低。
小順子立刻躬身,低聲回稟:“回主子,黃將軍頭一回進酒坊,確實是被那烈酒香氣引去的。”
“可等他奪了頭籌,看了那錦囊里的字,”小順子頓了頓,語氣有些不可思議,“就像是被勾了魂,徹底走不動道了!”
“起初還算客氣,只是追問這錦囊里的兵法見解,究竟是何人所寫。”
“奴才按您的吩咐,只推說是東家寫的。誰知黃將軍一聽,非要見這位‘東家’不可。”
“見不到人,他竟當場就要鬧起來…好在最后好歹是勸住了,沒真掀了桌子。”
小順子沒留意到婉棠眼中深藏的復雜,只顧著匯報。
帶上幾分興奮:“自那日起,黃將軍天天雷打不動,店門一開,頭一個沖進來喝酒。”
“這已是連續第五日醉得不省人事被抬回去了。”
他語氣愈發激動:“主子您這招真是絕了!”
“黃將軍這般,反倒給咱們酒坊招來了天大的名氣。”
“如今滿京城誰不好奇那錦囊里究竟藏著什么寶貝?”
“天不亮店外就排起長龍,咱們現在都得限量接待了!”
婉棠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一切盡在預料之中。
小順子越說越興奮,壓著嗓子道:“主子,您怕是想不到!”
“如今單是這酒坊一日的進項,竟比之前所有鋪面加起來還多。”
“就算您一個人,也足夠承擔起整個后宮的開支。”
話未說完,他猛地對上婉棠驟然冷冽的眼神。
嚇得渾身一激靈,后面的話生生咽了回去,慌忙低下頭,再不敢多。
養心殿內,燭火搖曳,氣氛壓抑。
楚云崢眉頭緊鎖,靠在椅背上,任由婉棠力道適中地為他按摩著抽痛的額角。
連日來的焦頭爛額讓他眉宇間染上了深深的疲憊與戾氣。
李德福垂首站在下方,低聲匯報著各方動向:
“皇上,蕭家近日動作頻頻,四處宴請拉攏官員,各府邸門前車馬往來,較往日頻繁數倍。”
楚云崢鼻腔里發出一聲極輕的冷哼,并未睜眼,但緊繃的下頜線顯示著他的不悅。
李德福頓了頓,繼續道:“還有黃老將軍,回府后似乎并未靜思己過。”
“依舊每日一早便前往城中那家新開的酒坊,直至酩酊大醉方歸。”
“砰!”楚云崢猛地一拳砸在御案上,震得筆墨紙硯俱是一跳。
婉棠按摩的手微微一顫,立刻垂首屏息,不敢發出絲毫聲響。
楚云崢胸膛劇烈起伏幾下,強壓下怒火,忽地睜開眼。
目光銳利地掃向李德福:“許硯川呢?他近日有何動作?”
李德福忙道:“許小將軍倒是安靜得出奇。”
“這些時日除了操持許大人的后事,閉門謝客,并無任何異常舉動。”
“坊間皆,許大人好福氣,得此孝子。”
“孝子?”楚云崢咀嚼著這兩個字,臉色反而更加陰沉。
他忽然轉頭看向身旁的婉棠,“棠棠,你覺得呢?”
婉棠心中猛地一凜,一股冰冷的恐慌瞬間攫住她,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薄冰之上。
她竭力維持著聲音的平穩,小心斟酌道:“回皇上,依臣妾幼時模糊的印象。”
“他確是個重情孝順的孩子,只是在家中并不太受重視。”
“孝順?”楚云崢嗤笑一聲,笑聲里充滿了冰冷的譏諷與警惕。
“他這般‘孝順’,倒是將北漠軍中那些老將、以及悼念許承淵的人心,輕而易舉地收攏了去!”
他越想越怒,霍然起身,煩躁地踱了兩步:“朕倒要親自去看看,那民間酒坊究竟有什么魔力。”
“朕賞賜的御酒難道還比不上它?能讓黃虎如此流連忘返!”
他猛地停下腳步,對李德福下令:“去準備!朕要微服出宮,親往那酒坊一探!”
吩咐完,他轉向婉棠,眼中的戾氣稍稍消散,染上幾分柔和。
他握住婉棠微涼的手,語氣放緩:“棠棠,朕知道你在宮中一直悶著。”
“此次,你陪朕一同出去。”
“正好,也借此機會散散心。”
楚云崢這份突如其來的縱容與貼近民間的提議,讓婉棠心頭一熱,仿佛有暖流涌入四肢百骸。
她重重點頭,眼中漾開真切的笑意與感動:“臣妾謝皇上。”
京都最繁華的東大街。
楚云崢換上了一身質料上乘卻不顯眼的靛藍錦袍,褪去了龍袍的威儀,更顯身姿挺拔,眉宇間雖仍有不容忽視的貴氣,卻也多了幾分閑適。
他自然地牽起婉棠的手,掌心溫熱。
婉棠則是一身藕荷色襦裙,略施粉黛,珠釵盡去,只簪了一朵新鮮的玉蘭花。
清麗婉約,混入人流中,如同哪家富戶嬌養的小夫人。
李德福跟在幾步之外,低眉順眼,努力收斂著宮中大總管的氣場,扮作殷勤的老仆。
街市喧囂,人流如織,叫賣聲、嬉笑聲不絕于耳。
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下斑駁光點,空氣中彌漫著各種小吃的香氣。
楚云崢側過頭,看著身旁因新奇景象而眼眸微亮的婉棠,唇角不自覺揚起。
低聲喚道:“娘子,小心腳下。”
這聲“娘子”自然又親昵,聽得婉棠耳根微熱,心中卻像是浸了蜜糖。
她抬起眼,迎上他含笑的視線,也輕輕回了一句:“相公,這糖人瞧著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