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間的燈忽明忽暗,九月每爬一層,胸口就像壓了塊石頭,呼吸漸漸急促起來。行李箱的滾輪在臺階上磕出斷續的聲響,像是疲憊的喘息。學長立刻停下腳步,伸手接過箱子:"忘了你們南方來的不適應高原,慢慢走!"他輕松地將箱子扛上肩頭,金屬拉桿抵在肩頭發出輕微的摩擦聲,"青市海拔兩千多米,剛來別太急,等身體適應了再活蹦亂跳。"九月感激地點點頭,放緩腳步,在忽明忽暗的樓道里,朝著未知的宿舍走去。
推開507宿舍的木門,白熾燈刺得九月瞇起眼睛。屋內彌漫著新被褥的棉絮味,混著些許消毒水的氣息。靠墻的鐵架床銹跡斑斑,床欄上零星掛著幾枚回形針,不知曾系過誰的衣物。墻面上貼著往屆學生留下的便利貼,褪色的字跡訴說著過往:有的是課程表,有的是加油打氣的短句,還有用粉筆畫的簡筆畫,如今都像褪色的花瓣,在歲月里微微卷曲。
窗邊,一位中年婦女正踮腳幫女孩整理床鋪,聽見動靜轉過頭,目光在九月身上停留片刻:"聽口音,是南方來的吧?"她的聲音帶著幾分疲憊,指尖還沾著方才擦拭桌面的水漬。
"阿姨好!我也是英語師范專業的。"九月笑著打招呼,將書包輕輕放在空床上。對方輕嘆一聲,手中的床單垂落:"我們是你老家隔壁市的,本來滿心歡喜送晶晶來上學,結果這宿舍......"她指著斑駁的墻面和公共衛生間的方向,"連獨立衛浴都沒有,想著條件艱苦,沒想到還比不上孩子第二個高中宿舍呢,和網上宣傳的完全不一樣。"
被喚作晶晶的女孩默不作聲地低頭收拾行李,粉色的發卡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她的行李箱里整齊碼著疊好的衣物,每件都用防塵袋仔細包裹,與略顯簡陋的宿舍形成鮮明對比。
九月蹲下身準備鋪床,學長已經利落地拆開被褥包裝:"我來吧!"他將床墊用力抖開,拍打時揚起細小的棉絮,在燈光下翻飛如星。"別小看這硬板床,睡久了腰板都直!"見九月盯著毛茸茸的墊子發愣,他解釋道:"這里晝夜溫差大,光鋪涼席半夜能凍醒。去年冬天我舍友裹著羽絨服睡覺,第二天照樣感冒了。"
床鋪收拾妥當,學長掏出便簽寫下聯系方式,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有事隨時找我。對了,澡堂在鍋爐房旁邊,不過這會兒已經關門了。"九月這才想起自己渾身黏膩,長途跋涉的汗味混著陌生城市的氣息,忍不住追問:"平時都要去澡堂洗澡嗎?"
學長撓撓頭,發梢沾著方才搬運時蹭到的棉絮:"西校區老宿舍條件有限,不過澡堂新翻修過,熱水管夠。"學長說這個點已經很晚了,他要回去休息了,明早還要繼續去火車站接待新生。九月送走學長后,屋內陷入短暫的寂靜。
這時,走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另一位新生拖著行李箱撞開宿舍門。她臉頰通紅,額角還掛著汗珠:"天吶!這樓梯爬得我喘不過氣......"看到屋內的場景,她愣了愣,隨即笑道:"看來我不是最后一個!我叫小雨,來自沿海城市,以后請多關照!"
晶晶終于抬起頭,唇角微微上揚:"我帶了家鄉的一些特產,等會兒分大家嘗嘗。"她的聲音輕柔,卻帶著堅定。中年婦女看著女兒,眼中的憂慮漸漸化作欣慰,默默將疊好的毛毯放在床頭。
晶晶的母親突然開口道,指尖無意識地捏著床單邊角,"我們已經決定明天一早就走了,還是回去再復讀一年,留在本省讀大學。這個地方太過于艱苦了。"塑料板凳在水泥地上拖出刺耳聲響,她說話時始終垂著眼簾,仿佛不敢對上女兒。
九月一聽到復讀兩字,握著衣架的手驟然收緊:"可阿姨,復讀太辛苦了......"話音未落就被截斷。"晶晶自然是愿意回去復讀的,"晶晶母親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如果再認真拼搏一年,還是能上更好的學校的。"空氣里浮動的棉絮突然變得沉重,小雨整理書桌的動作也頓住了。
九月喉嚨發緊,那些勸留的話在舌尖打轉,最終化作一聲嘆息:"那阿姨和晶晶明日一路平安,今晚太晚了,早點休息......"
夜愈發深了。九月躺在床上,盡管拉上了厚重的遮光簾,路燈的光暈仍固執地滲進來,在天花板投下朦朧的光斑。遠處公路上偶爾傳來貨車碾過減速帶的震動,像沉悶的鼓點叩擊著耳膜。她翻了個身,突然一陣眩暈襲來,太陽穴突突跳動,鼻腔里泛起細密的刺痛,高原反應如潮水般涌來。
意識模糊間,一股溫熱的液體突然涌出鼻腔。九月本能地抬手去擦,滿手黏膩的觸感驚得她瞬間清醒。"糟了!"她慌忙摸向枕邊的紙巾盒,鮮血卻順著指縫滴落,在新買的白色被面上綻開猙獰的血花。慌亂中她扯過毛巾捂住鼻子,起身時撞翻了床頭柜上的水杯,清脆的碎裂聲在寂靜的宿舍格外刺耳。
"九月?"晶晶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睡意,床頭燈應聲亮起。暖黃的光暈里,九月狼狽地仰著頭,指縫間仍有血珠滲出。"你流鼻血了!"晶晶翻身下床,拖鞋在地面拍打出急促的聲響,"別動,我給你去水房接點冷水……!"小雨也被驚醒,摸黑遞來一卷衛生紙:"先用這個堵著,我查查高原流鼻血怎么辦......"
宿舍門被撞開的瞬間,九月望著舍友們忙亂的身影,忽然覺得鼻腔的刺痛和額頭的脹痛都變得不再那么難以忍受。被血漬暈染的被褥靜靜躺在那里,像一幅意外的抽象畫,卻在慌亂的腳步聲和關切的話語中,漸漸有了溫暖的輪廓。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