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注意到青青虎口處那道月牙形的疤痕,邊緣微微凸起,泛著粉色的新生組織。"這個......"她欲又止。"烙鐵燙的。"青青毫不在意地擺擺手,"在這兒,誰手上沒點傷啊。"
突然,流水線的嘈雜聲似乎瞬間放大了數倍,九月渾身血液都凝固了――拉長正朝這邊走來。女人厚重的工裝鞋踏在金屬地板上,發出令人心悸的"咚咚"聲。九月死死攥住工作臺邊緣,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讓我看看。"拉長俯身盯著電路板,九月能清晰看見她睫毛上沾著的鐵屑。女人眉頭越皺越緊,九月感覺心臟都要跳出嗓子眼。漫長的十秒后,對方突然直起腰,"高中學歷就是學得快,好好干。"嚴厲的聲音里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不過下次再燒壞元件,可要扣錢了。"
看著拉長轉身離去的背影,九月這才發現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青青遞來一瓶礦泉水,瓶身凝結的水珠順著九月顫抖的指尖滑落,"沒事啦,你已經學得很快了。"女孩指著墻上的電子鐘,"再堅持半小時就午休,帶你去食堂吃最好吃的雞腿飯!"
流水線的傳送帶依舊不知疲倦地運轉著,九月握緊電烙鐵,看著焊錫絲在自己手下逐漸變得聽話。車間頂部長明的白熾燈將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織成一片流動的黑色海洋,而她,正在這片海洋里,笨拙卻堅定地游向新的方向。
忙碌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當午休鈴聲響起時,九月才驚覺已經站了四個小時。她的腰像被人狠狠擰了一把,酸脹得直不起來,雙腿也腫得發麻。工廠門口,阿雯正翹首以盼,手里提著一個塑料袋,里面裝著色澤誘人的涼拌菜。"嘗嘗這個!"阿雯變魔術般拿出竹簽,"豆腐皮和海帶結是我的最愛,這家店的辣椒油特別香。"她撕開包裝,濃郁的香味頓時彌漫開來,"我讓老板多加了醋,開胃。"
九月咬了一口涼拌木耳,酸辣的味道在舌尖炸開,這是她從未嘗過的滋味。冰涼的木耳脆嫩爽口,辣椒油的香辣混合著陳醋的酸爽,刺激得她鼻尖微微冒汗。兩人邊走邊吃,像兩個放學的孩子。路過一家手機店,櫥窗里播放著流行音樂,阿雯跟著節奏輕輕哼唱,九月也忍不住跟著哼了幾句。
回到出租屋,阿雯的弟弟已經做好了午餐。餐桌上擺著絲瓜瘦肉湯、清炒薯葉和一大盤爆炒花甲,香氣四溢。鐵鍋的熱氣模糊了窗戶,弟弟額頭上沁滿汗珠,卻笑得燦爛:"我明天就去印刷廠上班啦!"男孩興奮地說,"雖然是夜班,但工資比這里高不少呢!"他夾起一塊花甲,放進九月碗里,"九月姐,你多吃點,工作辛苦。"
午餐后,九月執意不讓阿雯幫忙,獨自拖著行李走向工廠宿舍。午后的陽光毒辣,柏油路被曬得發軟,踩上去仿佛能留下腳印。九月的影子在地面上被拉得很長很長,行李箱的輪子在滾燙的路面上艱難前行,發出疲憊的聲響。
宿舍樓下,幾個工人正坐在樹蔭下乘涼,他們的工服上沾滿油漬,有的膝蓋處還打著補丁,卻笑得開懷。其中一個大叔看見九月,熱情地打招呼:"小妹妹,新宿舍在三樓,203室!"
九月深吸一口氣,用力推開宿舍大門,一股混雜著汗味、廉價洗衣粉和消毒水的氣息撲面而來,像一堵無形的墻撞進鼻腔。門軸發出老舊的吱呀聲,在寂靜的午后顯得格外刺耳。
屋內六張上下鋪鐵架床整齊排列,床腳沾滿經年累月的污漬。藍白條紋床單被洗得發白,邊角處磨出細密的毛球。靠窗的床位空著,陽光穿過銹跡斑斑的防盜網,在床板上切割出整齊的光斑,幾片飄落的樹葉在光束里輕輕晃動。
她拖著行李箱艱難前行,輪子碾過地面的裂縫,發出咔嗒咔嗒的聲響。她伸手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余光瞥見墻上貼著的宿舍守則:"晚上11點準時熄燈"、"禁止使用大功率電器",每條規定都用紅筆加粗,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九月望著隨風搖曳的樹葉,耳邊又響起車間里永不停歇的機器轟鳴。那些飛濺的焊花、滾燙的電烙鐵、那長嚴厲的呵斥,此刻都化作潮水般的回憶涌來。她想起青青手把手教她焊接時的耐心,想起阿雯遞來涼拌菜時的笑臉,想起老王開車送她時講的那些奮斗故事。
指尖輕輕劃過床單上的褶皺,九月突然感到一陣安心。這里雖然簡陋,雖然陌生,但卻承載著她對未來的期待。或許明天又會被拉長批評,或許還會燙到手,或許深夜想家時會偷偷掉眼淚,但她知道,那些溫暖的瞬間會成為支撐她走下去的力量。
九月躺下身,聽著床發出的細碎聲響,在此起彼伏的機器聲與蟬鳴聲中,她終于露出了釋然的微笑。這張小小的床鋪,這個略顯逼仄的房間,即將成為她青春歲月里最獨特的記憶。而東城的故事,才剛剛拉開序幕。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