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夜,裹挾著初夏特有的悶熱與躁動,蟬鳴聲透過紗窗鉆進宿舍的每個角落。電風扇吱呀轉動,送出的風裹挾著汗味與草席的陳舊氣息,在狹小的空間里盤旋。九月側身躺在下鋪,老舊的鐵架床隨著翻身發出細微的吱呀聲。她特意將枕頭挪到靠近窗邊的位置,背對著其他床鋪此起彼伏的呼吸聲,手機屏幕的冷光在黑暗中勾勒出她專注的側臉。
白天做不完的模擬卷像烏云般壓在心頭,那些解不開的數學函數、背不熟的文文詩詞,此刻都被拋在腦后。她的指尖懸在屏幕上方,仿佛隨時會被電流擊中。
屏幕上跳出新消息的瞬間,九月的瞳孔驟然發亮,原本酸脹的肩膀也不自覺放松下來。阿棟總會在消息末尾畫個歪歪扭扭的太陽表情,今天他說實習公司樓下的梔子花開了,特意拍了照片要等她高考完一起去看。
月光從窗戶的網格間漏進來,在水泥地上織成破碎的銀網。九月咬著下唇打字,拇指在鍵盤上跳躍的節奏,比晚自習時翻動試卷的聲音更讓她安心。宿舍里此起彼伏的鼾聲中,她忽然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那是在暗無天日的復讀時光里,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九月的拇指無意識摩挲著手機邊緣,那里有道細微的裂痕,是上次月考失利后,她氣得把手機摔在桌面留下的。風扇吱呀作響,窗縫里漏進的夜風將淺藍色窗簾掀起一角。
突然,一道刺眼的白光像利刃般從窗外斜射進來,在斑駁的天花板上劃出一道冷冽的光痕,映得墻皮剝落的紋路愈發清晰。"誰在玩手機!"值日老師的呵斥聲如驚雷炸響,驚得床架上懸掛的復習計劃紙簌簌發抖。九月渾身血液瞬間凝固,握著手機的指尖不受控地顫抖,手機險些從汗濕的掌心滑落。
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將手機往枕頭底下塞,動作卻比平日里慢了半拍。走廊的聲控燈應聲亮起,腳步聲由遠及近,在空蕩蕩的樓道里敲出令人窒息的節奏。當張老師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九月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震得耳膜生疼――這位平日總戴著金絲眼鏡、目光如炬的老師,此刻正舉著手電筒,冷白的光束牢牢鎖定她枕頭邊緣露出的半截手機。
"把手機交出來。"張老師的聲音像結了冰的鐵,不帶絲毫溫度。九月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在黑暗中摸到手機冰涼的外殼,那熟悉的棱角硌得生疼。她想起上周班會上,后墻那張醒目的海報,紅底白字寫著"高考倒計時28天,手機是青春的絆腳石",此刻那些字仿佛都在眼前跳動。班主任老高"自律者得天下"的訓誡也在耳畔回響,可當她的手指松開手機的瞬間,所有的理智都被抽離,只留下滿心的空洞與惶恐。
手機離開掌心的剎那,九月感覺像是被抽走了半條命。那部白色的智能手機,外殼上還貼著阿棟送的卡通貼紙,此刻卻成了燙手的山芋。屏幕熄滅前的最后一刻,她瞥見鎖屏界面阿棟發來的未讀消息,那些承載著鼓勵與牽掛的文字,此刻都化作了枷鎖,緊緊勒住她的喉嚨。張老師將手機收進衣兜的動作干脆利落,轉身離開時,門軸發出的吱呀聲在寂靜的宿舍里格外刺耳。
深夜的宿舍重新陷入寂靜,月光透過窗簾縫隙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九月睜大眼睛望著天花板,數著墻皮剝落的裂痕。隔壁床傳來舍友均勻的鼾聲,而她的腦海里不斷循環播放著被抓包的場景:張老師皺眉的表情、手機滑出掌心的失重感、還有阿棟沒來得及回復的那句"早點睡"。她翻了個身,枕頭已經被淚水浸濕一片。
凌晨三點,走廊盡頭的聲控燈突然亮起,昏黃的光暈透過門縫滲進宿舍,在地面投下狹長的光影。九月猛地從輾轉反側中驚醒,抓過枕邊的英語單詞本,試圖用密密麻麻的詞匯填滿空落落的思緒。月光從紗窗漏進來,照著她顫抖的指尖,那些原本熟悉的字母在朦朧中扭曲變形,每個單詞都幻化成"phone"的模樣。
她赤著腳走到窗邊,玻璃映出她渙散的瞳孔。校園里的老槐樹在夜風里沙沙作響,遠處居民樓星星點點的燈火固執地亮著,像散落人間的星辰。她知道,那些窗口后或許也有同樣被焦慮啃噬的靈魂,在深夜里與習題、與孤獨對峙。風掀起她額前的碎發,帶來圍墻外夜市飄來的燒烤香氣,卻無法吹散她心口的郁結。手機被沒收的失落感如潮水般反復涌來,她攥緊單詞本,指甲在紙頁上留下深深的月牙痕。
清晨六點,舍友的鬧鐘尖銳的鈴聲刺破混沌。九月機械地撐起身子,對著蒙著水霧的鏡子刷牙,冷水撲在臉上也驅不散倦意。牙刷攪動出的白色泡沫濺到校服領口,她下意識用指尖去擦,動作卻突然凝滯――指尖觸到布料的觸感,讓她想起昨天阿棟在消息里說,要給她寄提神的薄荷糖。
早讀課上,瑯瑯書聲中,九月盯著課本上用熒光筆標注的重點,那些字跡卻漸漸模糊。張老師手電筒刺目的白光、冷硬的"交出來",還有手機滑出掌心的瞬間,反復在腦海中閃回。她捏著課本的手指微微發顫,窗外初升的太陽明明晃晃照在課桌上,心里卻像墜著塊冰涼的鉛。
第一節課的數學老師正用三角板比劃著復雜的函數圖像,粉筆灰簌簌落在講臺。九月盯著那些扭曲的曲線,眼前卻不斷浮現手機鎖屏上阿棟的未讀消息。粉筆敲擊黑板的聲響像心跳,攪得她坐立難安。
課間鈴一響,她便恍恍惚惚走到宿舍樓下。看著宿舍那扇熟悉的窗戶,玻璃映著藍天,卻照不見她藏在枕頭下的手機。風掠過晾曬的校服衣角,她突然伸手去抓,卻只攥住一把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