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女費了千辛萬苦,把他拖了回來。
茅屋低矮,屋頂鋪著干枯的蘆葦,陽光從縫隙漏進來,像一把把金色的針。
屋內簡單又粗陋,只有一張土炕,一口鐵鍋,墻角堆著幾只裂了口的陶罐。
啞女把風寒竹扶上屋里唯一的炕,動作笨拙且輕柔。
她轉身去灶膛前生火,干燥的蘆葦桿被點燃,噼啪作響,冒出一股嗆人的青煙。
風寒竹有了些力氣,躺在炕上,透過窗欞的破洞,看著啞女蹲在河邊洗衣。
她瘦小的身影被陽光拉得很長,像一株被風吹彎的蘆葦,稍不注意都可能墜入水中。
她似乎有些擔心他,時不時的回頭望一眼茅屋。
風寒竹似乎感到了安全,慢慢的睡著了。
啞女不會說話,卻有一雙極靈巧的手,她采來曬干的駱駝刺,搗成漿汁,敷在風寒竹被繩子勒出的淤青上。
汁液冰涼,卻帶著微微的刺痛,卻讓他混沌的腦子漸漸清明。
等風寒竹再次醒來,天色已暗。啞女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野菜粥進來,見他醒了,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她坐到炕邊,用小勺舀起粥,輕輕吹了吹,遞到風寒竹嘴邊。風寒竹心中一暖,張嘴接住。
風寒竹看著她,突然想起腰里還藏著半塊碎銀,他摸索著掏出來,啞女卻連連擺手,把碎銀推回他的掌心。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他,做了個“家”的手勢。
風寒竹怔住,胸口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酸酸的,悶悶的,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風寒竹就在這茅屋里養傷,啞女悉心照料著他,兩人雖無法語交流,卻也有了一種別樣的默契。
風寒竹身上的傷好了一半,啞女帶著他去河邊放燈。
這里人跡罕至,少有人的蹤影,她用蘆葦編成小船,船頭插著根小小的蠟燭,蠟燭的火苗在風里搖擺,卻始終不滅。
風寒竹蹲在河邊,看著小船載著微弱的火光,慢慢飄遠……
夜深,暑風稍歇,蘆葦蕩里浮起一點點螢火。
啞女輕輕牽著風寒竹的袖子,躡手躡腳的雙手一合,捕捉住一只螢火蟲,攏在掌心,露出一隙柔綠。
然后,她拉過風寒竹的手,把螢火放進他曲起的掌心,再輕輕合上。
亮芒從他的指縫里滲出,像捧出一顆小小的心臟,風寒竹抬起頭,看著啞女對著他笑,牙齒細白,螢火映在她的瞳仁里亮的驚人。
風寒竹的心跳不可抑制的撲通撲通的跳起來,耳朵也燒了起來。
天亮時,空氣里帶著濕甜的土腥味兒,啞女蹲在灶前生火,蘆葦沾了露珠,柴草濕潤,濃煙滾滾,嗆得她直掉眼淚。
風寒竹拄著一根蘆葦桿挪到她的身后,用袖子給她扇煙。
扇著扇著,他低頭在她發間聞了聞――柴草的苦,蘆葦的濕,還有她自身的甜味兒,混合成為一股令人安心的味道。
啞女回頭,淚痕未干,卻笑得眉眼彎彎。
她舀了一碗昨夜剩下的粥,她把碗貼在胸口,捂了片刻再遞給他。
風寒竹伸手,幫她把一縷被汗水粘在頸側的碎發別到耳后,指尖輕觸到她的耳垂,軟軟的,她像被火星濺到似的縮了縮,卻沒有躲開,只是把頭埋的更低了。
風寒竹捧著碗,熱氣撲面,他吹了吹,小聲說,“等我傷好了,帶你一起離開,我會讓你看長安最美的花燈,比昨晚上的螢火還美。”
啞女懵懂的點了點頭,發梢上的水珠甩在他的手背,涼涼的,像偷偷落下的吻。
她跪坐在旁,兩手托腮,看他一口一口的喝,仿佛那碗粥是她親手釀出的月光。
風寒竹也在看她,她的眼角彎出小小的月牙,天真爛漫,不諳世事,讓人極有保護欲,她額上的汗珠被陽光照得晶瑩,順著鼻梁滑到鼻尖,顫了顫,在要滴落的時候,風寒竹伸出手,滴在了他的手背上,啪嗒一聲,燙得他一顫。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