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棚里,工人們擠在門口,沉默地看著這場對峙。
有人叼著沒點著的“大前門”,煙卷被潮氣洇得軟塌塌;有人裹著破薄棉襖,眼神麻木。他們都是這里的工頭找人從老家帶出來的鄉親,停工意味著斷了活路。
安佑萬像被抽了筋,肩膀一下子垮了下來。
他看著祝科長三人鉆進一輛綠色的吉普212。
吉普車發動,排氣管突突地噴著白氣,車輪碾過泥濘,濺起半人高的泥漿,毫不留情地開始掉頭想要駛向雨幕中的公路。
“祝科長,您稍等,我給你看看我們現在的手續,您等等啊……”
追到門口的安佑萬忽的瞥見跟李向南站在一起的大哥,忽然心中燃起希望。
可等到他跑到半途下意識的回頭望去,那輛吉普車已經轉過頭開走了。
安佑萬怔怔的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
“佑萬!”安佑雷把渾身濕透的肩膀往自己黑傘下縮了縮,喊了一聲,把剛剛拿出來的文件又塞了回去。
“草!”
安佑萬回過神來對著吉普車消失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混著雨水和泥星子。
他只覺得一股邪火直沖腦門,憋屈、憤怒、還有對妹妹和父親的愧疚,燒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疼。
他忘了打傘,也忘了避雨,就那么深一腳淺一腳,失魂落魄地朝工地外的大路走去,只想趕緊離開這糟心的地方。
雨更大了,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公路上的水泥被雨水沖刷得發亮,偶爾有車開著昏黃的大燈,像霧里的鬼眼,慢吞吞地駛過。
突然!
一道刺眼的、遠比其他車燈更亮更急的光束,撕裂厚重的雨簾!
引擎的咆哮聲由遠及近,速度快得驚人!
是一輛老式的“解放”牌卡車,綠色的車頭在雨水中顯得格外龐大猙獰。
李向南的眼中,那輛車竟直直朝著自己撞來。
可安佑萬卻橫亙在李向南和那輛車之間。
“佑萬!車!!”
安佑雷顫抖著聲音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嗓子。
安佑萬茫然地回頭。
就在這一剎那――
“砰!!!”
一聲沉悶得令人心悸的巨響,壓過了滂沱的雨聲!
那輛疾馳的卡車,像一頭失控的鋼鐵巨獸,結結實實地撞上了安佑萬單薄的身體!
他被撞得飛了起來,在空中劃出一道短暫而殘酷的弧線,像一只被狂風折斷翅膀的鳥,然后重重地摔在幾米開外的泥水里。
那頂他才戴的、此刻充當了雨傘的藍色工帽,滴溜溜滾出去老遠。
時間仿佛凝固了。
雨還在瘋狂地下,砸在泥地上,砸在卡車的鐵皮上,砸在安佑萬無聲無息的身體上。
工棚里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工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張著嘴,瞪著眼,臉上是極致的驚恐和難以置信。
叼著的煙掉在了地上,也無人察覺。
有人手里的搪瓷缸“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滾燙的開水混進泥水里,瞬間沒了熱氣。
“出…出人命了!!!”一個年輕工人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哭腔破了音。
“快!快去看看安總!”
“完蛋了完蛋了!”
“對面就是醫院,快,救人,救人!”
人群這才像炸了鍋,工人們顧不得大雨,深一腳淺一腳地沖出工棚,跌跌撞撞地奔向那個倒在泥水里的身影。
現場頓時慌亂無比。
可那輛車卻好像是現場唯一一個冷靜的人一般,大燈在雨幕里微微閃了兩下,熄滅了。
接著,它竟悄無聲息的從眾人身邊劃過,在雨中甩了個漂亮的尾線,直直沖入滂沱雨幕中不見了!
有人嚇軟了蹲在地上,有人徒勞地想攔路過的自行車,有人往醫院跑去叫人,更多的人圍在安佑萬身邊,看著他身下迅速被雨水沖淡又不斷洇開的暗紅色,手足無措,臉上交織著雨水、淚水和深深的恐懼。
雨幕籠罩著混亂的現場,只有那頂孤零零的藍色工帽,在渾濁的水洼里打著轉,像一片無依無靠的浮萍。
遠處,念薇醫院模糊的輪廓在雨中靜默,仿佛一個冰冷的注腳。
安佑雷已經撲向了自己的弟弟。
李向南轉過身,把手掌搭在自己眼簾前,瞪圓了眼睛去看那輛車的車牌。_c